北京电视台为田连元录制的节目截图。节目讲述了他自17岁登台以来的评书人生。
2008年的北方评书界,可谓风生水起,评书艺术家田连元也是忙个不停——他最近在北京交通广播电台主讲金庸先生的《书剑恩仇录》。与此同时,北京大学出版社整理出版了他的评书版《大话成语》;中央电视台三套根据他主讲的《隋唐演义》改编的动漫作品《罗成别传》和《秦叔宝别传》等也在热播;他还参与录制了北京电视台2009动画春晚《新春狂想曲》——电视、电台、动漫、出版,可谓“一个也不能少”。
究竟传统评书艺术和现代大众传媒遭遇之后,会有怎样一番命运?本报特约采访了田连元先生,请他和读者一起分享自己的感悟。
评书走进荧屏 “当时辽宁电视台做了一次收视调查,发现《杨家将》的收视率仅仅比当时正在热播的香港电视连续剧《上海滩》低,比其他的节目都要高。”
问:大家都知道,田先生是我国第一位将评书艺术引进电视媒体的评书大家,在评书的改革中起过相当重要的作用。您能否介绍一下当年电视评书《杨家将》是怎么走上荧屏的,收到的轰动效果是您预料到的吗?
田连元:现在听众对评书的接受,一般来自广播。其实评书上广播,是从东北被日本人占领后设立伪满洲国时开始有的,直到现在,电台广播仍然是评书节目的重要载体。
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有一个新事情是电视作为家庭生活必备品迅速普及到普通居民家中,电视逐渐成了现代社会最流行的传播媒介。1985年,辽宁电视台有位姓白的台长突发奇想,想请我做一档电视评书的节目。但当时招来的反对意见很大,反对者认为电视是视觉媒体,而评书主要是讲述和听觉的艺术,如果说书人在电视屏幕上一站半天,很容易使观众产生视觉疲劳。经过讨论,持反对意见的人后来同意了录播电视评书,不过坚持每档节目只能录五分钟。
但是我坚持了自己的意见,没有做让步。我认为五分钟的电视评书绝对不可行,时间太短了。评书是讲故事,必须保证故事的完整性。时间太短的话,人物、情节、结构等根本无法展开。最后,和电视台商量,把时间定在20分钟左右,书目则选定了《杨家将》。因为可以突出爱国主义,意义上比较积极,而杨家将的人物在民间也有很好的群众基础。
《杨家将》终于开始录播。从辽宁电视台到我本人都为此捏着一把汗,我还让辽宁电视台密切关注观众来信,并告诉台里说如果接到什么批评意见,就赶紧商量停播补救的事情。《杨家将》就这样在辽宁电视台连续播出了一个月,有一天因为直播一场足球比赛停播了一回,结果电视台的问询电话被观众打爆了,而来电基本都是询问为什么停播电视评书《杨家将》的事。当时辽宁电视台做了一次收视调查,发现《杨家将》的收视率仅仅比当时正在热播的香港电视连续剧《上海滩》低,比其他的节目都要高。
《杨家将》在辽宁电视台播出之后,整个东北三省也都开始播,吉林、黑龙江台很快就跟上来了。到了1986年,《杨家将》拿到了北京台播出,这回的效果和反响比在东北三省还要热烈,《北京广播电视报》刊发了三个整版报道。不久之后,中央电视台也开办了电视评书的栏目,然后全国有20多个省区市都开设了电视书场的栏目。
我当时的感觉是,古老的评书艺术遭遇现代的传播媒体,也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且能老树开新花,开得更艳。
出版留住经典 “评书和纸面出版的关系,也就是纸面传播和口耳相传的关系,它们在古代就是相辅相成的。”
问:除了在电视上说、在电台里说,现在还有不少人把评书整理成书进行出版,比如当年您说的《杨家将》、《刘秀传》都被整理成书出版,最近《大话成语》也由北大出版社整理出版。评书搬上电视能保留评书的原汁原味,但是将评书整理成文字,语言效果会怎样?您怎么看待评书整理出版?
田连元:评书语言和书面语言确实有很大的不同。落在纸面的书面语言是经过阅读让读者接受,而评书基本是通过讲述,让声音传入听众耳中。聆听的交流和阅读的交流,在各方面都不一样。
创作文学作品,造句用词,一句话能写成很长,状语、定语可以很多,语法和结构也比较完整,是比较正式的书面语。但评书就不能有这样的语言,如果用长句,听众听起来会非常吃力。中国古代因为纸张奇缺,笔墨精贵,所以书面语越精炼越好,我们看到的古文,很精炼,要言不烦,但在古人的日常生活中,他们肯定不会按照书面的文言那么说话,肯定也都是在说白话,通俗易懂。评书艺术的语言,必须要使观众一听就懂,需要说白话。但评书的语言同样要洗练、精粹、准确、生动,不能太自然随意,如果没有艺术加工,而完全是日常生活口语的重复,那也不是好的评书语言,更不可能流传多久。
我们古代的四大名著,《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其实都是从评书艺人那里来的,经过数代评书艺人和文人的整理修改,逐渐定型,才流传到今天。它们也都有很重的评书体痕迹。当年说“水浒”、说“三国”的老艺人早就不在了,但是“水浒”、“三国”的故事却依靠纸张,依靠印刷成书,流传了数百年,并将永久流传下去,它们是真正的中国故事,中国文化的真正经典,它们也永远都是评书艺术最宝贵的资源和富矿。前几年我为电视剧《水浒传》做顾问的时候,重读了好几遍《水浒传》,每读完一次,对评书的整个理解就又深入了一层。
评书和纸面出版的关系,也就是纸面传播和口耳相传的关系,它们在古代就是相辅相成的。现在很多评书艺人面临的没有新本子的难题,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评书书面资料的缺乏,造成了整理和创作的困境。
“调动观众”最大 “"调动观众"是评书艺术的基点,留给观众想象和体会的空间是很大的。评书艺术的改革必须根据这个基点进行。”
问:评书艺术现在似乎面临着式微的局面,您能谈一下评书艺术的改革方向吗?另外,也请您再谈一下这么多年评书艺术生涯上的个人心得吧。
田连元:和“文革”前相比,现在说评书的艺术家的队伍确实是缩小了,但从发展走向看,观众面却是扩大了。自觉不自觉中,评书本身已经在悄悄进行改革了。1985年,我带着评书走进电视,当时就想,评书一定要在电视媒体上占据一席之地。为了消除有些人说的“电视评书容易造成视觉疲劳”的偏见,我在说评书时加大了表演幅度,突出了人物形象和神态的塑造,包括在舞台调度等方面也做了很大调整,使评书一下子有了很强的立体感,我几乎动用了自身的整个能量,力图将观众的耳朵眼睛都调动起来,一下子就激发起他们的情绪。
“一人多角,调动观众进入情景”是评书艺术的特点。果戈里说,有一百个观众,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其实这也是评书的艺术特征。比如《水浒传》里的潘金莲一角,个体观众对潘金莲的想象是不一样的。当《水浒传》拍成了电视剧,“潘金莲”的形象集中到了一个具体演员的身上,结果遭到很多指责。但是《水浒传》的评书却没有这个问题,每个听众都可以根据我评书的信息去想象他自己认可的那个“潘金莲”。“调动观众”是评书艺术的基点,留给观众想象和体会的空间是很大的。评书艺术的改革必须根据这个基点进行,而要发挥好,那就看评书艺术家个人的素质和能力了。评书艺术和观众的互动,素来是最讲究的,评书演员随时都要关注听众的反应,在心理上、情感上都要做到互动。
我认为评书艺术家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加强自己以下几方面的能力:一是“说”,也就是讲故事的叙事能力,这是基本功;二是“演”,要把讲述的人物演活,塑造得活灵活现;三是“评”,必须有自己的评论,关键时候得有个人见解,必须站在一定的高度上,富有一定哲理性;四是“博”,也就是修养和素质,评书演员到老、到死也得做学生,必须不断地丰富和更新自己的知识。
艺术融入时代 “现在电视上的很多动漫作品以评书为基本内容来进行创作,我个人认为这也有益于评书艺术的传播,也是传统艺术力争与时代潮流融会贯通的一种努力。”
问:评书已经被国家列入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名录,对待非物质文化遗产,有的人说不能变革,只需要保护就行;有的人说还是需要改革,以此来适应当代的需求,您怎么看待这种争论?
田连元:不仅是评书,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必须有时代感,有当代性。如果观众一接触这种艺术形式,觉得距离自己非常遥远,与自己有很大距离,那评书艺术就面临真正的危险了。
评书的出现距今已有千年的历史,至今未衰,而且始终是紧跟着时代步伐前进的。唐朝的时候,元稹和白居易这些大诗人互相唱和的诗里就提到过听评书的事情,元稹的《酬翰林白学士代书一百韵》一诗,说他与白居易在新昌宅“说一枝花话,自寅至巳犹未毕词”,“一枝花”的内容就是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所作传奇《李娃传》的故事,是唐朝当下的故事传奇。我说过《杨家将》,这部书其实最早出现在北宋末年,后来经历了各个朝代,逐渐演变丰富,才变成今天的面貌。而明朝冯梦龙、凌濛初所做的《三言两拍》话本小说,几乎完全是评书的体裁,后来的传奇人物柳敬亭也是说书的,而且他们说的都是他们当时的故事。由此可见,评书的发展从来都是当下的发展,只拘泥于古法,拘泥于旧题材,结果只会捆住评书艺术向前发展的手脚。
评书有千年的积淀和基础,是很多文学艺术的载体,为其他多种艺术形式提供了很多素材和可能。今天,评书的艺术特征其实已经被其它很多艺术品种吸取,现在电视上有很多“故事会”形式的节目,播出后效果很好,收视率也很高,这些节目很多方面就是借鉴了评书艺术。当然它们并不是评书,只是学习了评书的许多形式和内涵,其实这是评书艺术的向外延展,是好事。包括现在电视上的很多动漫作品以评书为基本内容来进行创作,我个人认为这也有益于评书艺术的传播,也是传统艺术力争与时代潮流融会贯通的一种努力。
口述:田连元 采访、整理:丁超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责任编辑:李恺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