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垫资百万修路 乡政府拖欠8年仍未还(组图)

2月3日21时许，李学武来到乌苏市哈图布呼镇一套平房前，这里曾经是他的住处，如今却被法院拍卖。(亚心网记者 王晶晶 摄)

2月3日22时许，在李学武的弟弟家，弟媳妇正在整理还贷款的票据。垫资修路时，弟弟帮哥哥从信用社贷款5万元，直到2008年底，弟弟才帮哥哥把钱还清。（亚心网记者 王晶晶 摄）

2月4日10时许，李学武42岁的生日，他专程来到自己修建的公路上，他说看到这条路让他很无奈，但多年来要账的经历，让他变得麻木起来。（亚心网记者 王晶晶 摄）

　　亚心网iyaxin.com讯（本网记者 王晶晶）2009年2月4日，农历正月初十，是李学武42岁的生日。

　　一大早，租住在新疆乌苏市区的李学武吃过早饭后，执意要到自己曾经修建的公路上看一眼，妹妹因担心他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李学武眼前这条长约11公里的公路是乌苏市塔布勒合特乡通往市里的一条必经之路，是李学武10年前和手下工人修建起来的。公路修建之前，乌苏市塔布勒合特乡2000多名牧民从乡里到乌苏市要绕走山路5个小时，公路修好后，半个多小时就能到达市区。

　　回忆起修路时的情景，李学武言语中充满了当年的热情：乡政府让出两个大院子，给四五十名修路工人当宿舍，只要他往返于乌苏市和塔布勒合特乡之间，一路上都可以免费搭车。今年三十多岁的当地人巴图说，在他眼里，李学武当年是干大事的哥哥。

　　在一片被洪水冲毁的路面前，李学武可惜地说：“当时我的工程师说增加3万元造价，修一座桥就能解决洪水冲击道路的问题，我当时提出建议但没被采纳，现在每年山洪一来，路都要被冲断……”

　　“哥，幸亏没修这桥，不然还不知道你要多背多少债呢！”妹妹的话，将他从回忆中拽回到现实。

　　曾经意气风发的李学武，如今微驮着背，两道刀刻般的皱纹深陷眉头。为了修路，他投入自己和妻子经营10年攒下的30万元，还向亲戚和朋友借款几十万元，工程于1999年完工，公路保修期为3年。2001年，结算90余万元的工程欠款时，乡政府相关领导说：“只要上面拨款到位，马上结账！”当年，他坚信，有了这笔钱，第二年就能成立自己的建筑公司了。

　　可8年过去了，乡政府至今还欠着他40万元工程欠款。人们都说架桥铺路，行善积德，可他借债修了这条路，却连累了父母，拖垮了兄弟姊妹，10年翻不了身。

　　李学武说，总计90余万元的工程款，塔布勒合特乡政府在2001年至2004年通过顶账等方式，还了将近50万元，还欠45万元，当时他还往好的方面想，只要能保持这样的还款速度，两年内钱就能还清了。

　　可2004年年底，塔布勒合特乡负责人调离，因担心新来的领导不认账，李学武在随后的几个月里，几乎每天都去催要工程款，新来的负责人安慰他说，和尚走了，庙在！这笔账，一定还。

　　“每次都答应会还钱，可就是不见行动。”李学武说，“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我已感觉情况似乎不妙，想通过法院起诉解决。”

　　2005年1月26日，在李学武修好路后的第六年，他向乌苏市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塔布勒合特乡政府支付45万元欠款。此时的李学武连4000多元的诉讼费也交不起，他找到法院院长，说明情况后，被同意缓交。当年2月21日，经法院调解，乡政府同意在2005年年底之前，分两次支付27万元，2006年12月之前付清其余欠款。

　　亚心网记者在李学武保存的调解书上看到，上面写有3次还款日期和数额。但2005年3月第一次还款时，李学武并没有从乡政府拿到一分钱，无奈下，他向法院申请了强制执行。法院执行局工作人员也数次来到乡政府协调未果。原本家境殷实的李学武，却因债主纷纷起诉，房子也被法院拍卖用于偿还借款修路的债务。

　　“自从起诉后，我不跑乡政府了，天天到法院执行局等，可等到的却是亲哥哥将我告上了法庭。”李学武说。

　　2006年，李学武的哥哥将他告上法庭，要求他偿还修路时借的5万元。李学武说，此时他已一无所有，他理解哥哥的难处，不是无路可走，哥哥是不会起诉他的。

　　“哥哥因一起交通事故房子也被拍卖了，没多久，大嫂和大哥就办理了离婚手续，知道这事后，我想去看看大哥，但偷偷跑到他的住处好几次，都没敢进门，一切都是我的错。”李学武说。

　　李学武的妹妹告诉亚心网记者：“受二哥牵连的不只是大哥一个人，二哥修路的一部分钱是我们兄弟姐妹通过各自渠道借来的，现在都得我们自己来还，大姐家的房子为还债卖掉了，二姐下岗后，每年带病去拾棉花，赚来2000多元，只够给债主还利息。70多岁的父母也常常受到债主的侵扰。一个借钱给二哥的亲戚，曾经跪在两位老人面前，用凳子腿砸自己的头，逼老人还债。”

　　李学武的四妹告诉亚心网记者，他父母是江苏来疆支边的知青，两位老人脑子活，家境最好的时候，一家人开起了旅社、商店，还经营着餐厅，他家9个兄弟姐妹以前都是有房有店，生活比较富裕，可都被李学武的债拖累了。小弟媳说：“债务让他们兄弟不像兄弟，仇人不像仇人。”

　　为了要回工程款，2006年冬天，李学武和法院执行局的人再次前往乡政府。

　　这次追讨，让李学武只换来了一个口头承诺：从2007年开始，今后每年至少还款5万元。此时，李学武已无力专心讨债，他回到老家哈图布呼镇，在偏远的地方承包了一个鱼塘，整个夏天，他独自一人待在鱼塘。“鱼塘赚不了多少钱，我只图清净，太远了，追债的人都不想来。”他说。

　　家中的房租、暖气费和儿子学费的重担都落在了李学武的妻子肩上。妻子在一家美容院打工，除了支付家庭开支，还要和一些讨债的人周旋。妻子说：“最愁的是债主带着家属过来骂人，难听话听得太多了，我都听得麻木了。”

　　儿子对债主讨债印象深刻，自从家里的房子被拍卖后，他跟着父母从小姑家搬到大姑家，后来又换了两处租住屋，现在只能和二姑家挤在一间50平米的房子里。“无论我们搬到哪里，总会有人找上门来要钱。”儿子说。

　　2007年，李学武听说法院查扣了一批不偿还欠款的乡政府车辆，他感觉机会来了，这辆车如果能顶债给他，肯定能兑现乡政府一年5万元的还款承诺。可到法院一打听才知道，想要这辆车的债主还有另外两个人，希望又变得渺茫起来。

　　就在这年7月，李学武的儿子骑摩托车出了车祸，5000元的住院押金凑不够，他熬红了双眼也借不到钱。他只好找到了法院，执行局的工作人员从已查扣的款项中，给了他1.5万元的救命钱。这一年，他仅仅得到了两万余元的还款，乡政府再次食言。

　　2008年初，在法院执行局的调节下，乡政府再次写下承诺：每年至少归还3万元。“家里人都说我是纸上的富翁，政府的还款协议，我手里有好几个版本，其中只要任何一份协议能履行，我日子不会过得这么难。”李学武说。

　　李学武还告诉亚心网记者，由于相信乡政府的信誉，他在2001年左右，还曾借债垫钱给乌苏市皇宫镇、西湖镇修过渠道，“当时形势确实好，好多人认为我修完的路放在那里，乡政府肯定会给我结款，所以都愿意借钱给我搞工程。”他说。这两个工程干下来，政府又被拖欠40多万元的工程款，可他没有能力再去法院起诉，只能拿着当年签下的合同一次次找。

　　一次次无功而返几乎摧垮了李学武的意志，李学武说，讨债期间，他常常整夜不合眼，脾气大到没人敢跟他说话，他曾托人去问当铺，希望把这张欠款40万元的判决书以20万元的价钱卖掉，当铺也不敢要。

　　李学武的妹妹说，哥哥因为欠债的事，曾起过轻生的念头，吓得她整日看着哥哥生怕他出什么事。

　　妹妹曾替李学武算过一笔账，他目前欠外债逾50万，而3个乡镇总共欠他80万元。“我们也知道乡上有困难，可政府部门怎么说也比老百姓有办法，塔布勒合特乡又要换新领导了，一次次的食言，一次次的毁约，我们实在承受不起。”她说。

　　乌苏市人民法院执行局工作人员称，像李学武这样的案子，他们手上还有很多，每年他们都会要求直接查扣一些乡政府拨款。亚心网记者看到，要求查扣政府拨款的列表中，几乎覆盖了乌苏所有的乡镇，扣款从两万元到4万元不等。工作人员坦言，面对乡镇政府的债务，干扰执法的因素太多。

　　2月4日，亚心网记者前往塔布勒合特乡政府采访，一位乡党委副书记表示，对此事不了解。记者随后联系到乌苏市委宣传部外宣办主任，在他的联系下，塔布勒合特乡政府财政所所长张长恩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张长恩说，当时乡上修路的资金来源是：上级财政拨款80%，乡镇政府解决剩余20%的资金。李学武所修的路当时总造价是300万元，上面的财政拨款只到账80万元，乡政府自己贷款100万元，还有100多万元的缺口，当年修路共有两个老板，目前都有部分款项未结清。自从2005年税费改革后，乡上每年10多万元的收入没有了，每年只有17万元用于维护日常开支和干部工资的转移专项资金，要归还这么大一笔钱，实在太难。

　　“我们乡除了欠李学武的40万元外，还有200多万元欠款，”张长恩说：“要清还这些欠款，只能期待有一天上级部门能对这样的欠款给予新的政策，通过其他方式弥补这些人的损失。”

　　乌苏市交通局一位工作人员介绍，李学武的情况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因为目前乡村道路的修建，乡镇一级政府无权参与，直接由国家拨款其中的80%，剩余20%由县市级财政拨款。

　　□专家点评

　　新疆众望律师事务所律师栗丰告诉亚心网记者，从理论上说，政府也是民事主体，在民事法律关系中，政府和其他民事主体的地位是平等的，但实际执法过程中，基层法院对此类案子判决难、执行难。

　　新疆财经大学区域经济和资源转换副教授张磊分析说，市场经济社会的两大构成要件是法治和信用。在当前社会诚信普遍缺失的情况下，政府建设工程打“白条”其实就是在透支最宝贵的政府诚信。而一旦市场参与主体和社会公众对政府失去了信任，对国家社会经济的影响都将难以估量。在债务问题上，政府部门的领导干部必须提高认识，不管历史债务是如何形成的，“推、躲、拖”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本着以民为本的负责精神，直面现实，主动清偿。这才是一个负责任、讲信用的政府正确的选择。

　　在李学武这件事情上，历届乡政府领导解决问题的诚意不足，乡政府应该积极向上级部门申请财政支持，解决此事。另一方面，在今后政府募集民间资金进行建设的同时，应该考虑到自身的还款能力，而不要盲目搞政绩和形象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