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泊是金(图)

何 申

　　在承德近四十年，友人曾问如何能安居塞外，我便知内中含义：比起我童年生活的天津黄家花园，这里当初实在是清冷得太多了。但我又觉得这也是一种人生磨炼，从中总会有意外收获的。

　　能在这小城里安心工作学习写作因素较多，其中，与这里有座避暑山庄是分不开的。山庄除了景色甚美，更重要的是凝聚了一片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悠悠气脉。这很难得。毕竟这是昔日的皇家宫苑、塞上夏都，在很长时间里，有清一朝国事政令都从这里发旨传文。康雍乾三朝国力丰盈，有盛世之誉，按说在此建起显赫威严的大殿，再搞得处处金碧辉煌、风光无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然而，他们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刻意追求简朴。于是在这浩大的山庄内，更多是一片片自然山野风光和一排排青瓦素堂。

　　无疑，这与康熙、乾隆对个人修养的要求有关系。他们希望在这片宁静的山水之间，心态平和地去勤学去勤政，从而用最清醒的头脑和最健康的体魄去治理国家。

　　我有幸从中受益了。在承德市尚是“一条马路一座楼，一个警察一个猴（山庄动物园确到过只剩一只猴的境地）”的时候，我有暇徜徉在山庄的正宫区，久久地望着楠木殿中正上方，那上面有厚重的横匾。匾刻4个大字：“澹泊敬诚”。澹泊，同淡泊，简单讲就是淡泊个人名利与享用，再引申，就是把时间和精力更多地用在对知识的学习和对社会的贡献上……

　　我想这个词由于诸葛孔明的引用，已为很多人所知。但知道容易，可若做起来哪怕做到其中一小部分，也是很不容易的。就当时的我而言，一个重要的抉择，就是用不用花费精力去忙“工作调动”。在我认识的天津同乡中，不少人历经数年插队后，虽然已在承德有了工作有了家庭，但他们的心仍然安妥不下来，终年奋斗的目标就是调回天津。为此，要不断往返于承德天津之间，要托门子走路子请客送礼。只可怜那年月户籍管理如天罗地网，哪里有一丝空隙给你钻，常常直忙得人憔悴空落泪。

　　世人谁不思故乡，我又何尝不想回到海河旁。但达到那个目标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是我告诫自己，命运既然已安排你来到这里，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大好的时光，还是留着多学些知识。说来惭愧，起初我连这座小城的“市民”资格都不具备，远远地在城外“五七”干校（后为党校）当一名普通教员。房前是青菜地，房后是旧庙寺。夜来多停电，烛影知多少。因白天要教课要劳动，看书写作只能在夜间。天津家人偶然来此看我，一时禁不住要流泪，说这地方你怎么就能呆下去呢？我笑了，说当初皇上都能呆，我为何就呆不下去？我在那里教了整6年书，也把学校图书馆的书差不多读（粗读与精读）了一遍，这对于我日后的工作和文学创作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后来无意间我调动工作进地委机关，也算是走上“仕途”。叫旁人说来那是一条荆棘丛生的道路，然我却“如履平地”，一年之间，从普通干事到科长到局长，成了全地区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而且又绝非突击提拔。原因也简单，我从未想过要当官，只是踏实干工作，业余时间则全部用在写作上。写作让我对生活有更美好的期待，对工作有更多的热情，同时，也远离机关人与人之间的是是非非。领导和组织特别看重这点，于是在关键时刻起用了我。

　　当一个部门尤其是主要领导虽然要多操心，但实话实说，手中有权力说话管用的滋味也是很好受的。十多年里，我走了几个单位后，工作有成绩，前程看好。但我却发现情况有了很大变化，如应酬、虚活多了起来，真事真话却少了。上下级关系变得复杂，与权力部门打交道也难以公事公办……与此同时，过多的奢望也使犯错误官员多了起来，领导干部的人生修养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然而我的“淡泊”很好地化解了这个难题。办法又极简单，因为我同时还是作家。用半个小时与妻子商量妥，然后就向上级打报告，辞去领导职务，请创作假。十几天后，职务没了，车子没了，办公室换成一小间（放些东西），浑身轻松地回家写小说了。说这话，已是11年前的事，那时我刚刚47岁。在随后的年月里，当昔日同僚坐的轿车越换越高档时，我始终骑辆自行车。当他们吃完饭有秘书签单时，我来了朋友自己花钱下饭馆。当搬进新商品楼时，邻居都知道——他之所以买的楼层高，是因为这房钱全是他自己写出来的……

　　我非常坦然地生活在普通民众中，心平气和地写作，发表了大量的文学作品。随之而来的是作品屡屡获奖，又当了10年全国人大代表，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等等。现在，我每天有很多事要忙，身体倍儿好，精神倍儿足，快60岁了，写作之余又搞书法，还又学会了开车。而与我同龄的人，有的退下官位，就因没车而不好意思出门，在家生是憋出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