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英国前首席科学顾问戴维-金爵士

　　专访英国前首席科学顾问戴维.金爵士--“别再崇拜开法拉利的人”

　　他是英国前首相布莱尔最信赖的人，他和美国前总统乔治.布什在对待全球气候变暖的问题上势不两立。他认为“气候改变对世界的威胁甚至大过恐怖主义”。英国《卫报》将这位前剑桥大学化学系主任评选为未来自然科学界的三大领军人物之一。他成功游说布莱尔向大众承诺：到2050 年，英国的碳排放量将比1990 年减少六成。在接受《外滩画报》的专访时，现年69 岁的戴维.金表示：“我很享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质疑声。

　　文/ 周一妍 摄影/ 唐晓毅

　　2007 年底，时任英国政府首席科学顾问戴维.金爵士（Sir King David）在伦敦举办了一场卸任前的讲座。其间，一位女性好奇地问：“我可以做什么来帮助抑制气候变化？” 戴维.金答曰：“别再崇拜开法拉利的人。”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英国的法拉利车主们和经销商们更是怒火中烧。

　　“那当然不是针对法拉利。现在，那些能源消耗大户（比如开油耗高的名车）反倒享有很高的社会地位，我就是要对这种不良文化进行挑战。”2 月，已经卸任的戴维.金，在上海接受《外滩画报》专访时如此表示。此次他是以瑞银集团资深科学顾问的身份，参与一场名为“经济发展与可持续性发展”的交流会。

　　在日常生活中，戴维.金开一辆小排量的丰田普锐斯。“我正在试图说明，我们需要转变我们的消费文化观。当下，我们发觉高社会地位与高能耗相依相随，我想试着颠覆它。”

　　在抑制全球气候变暖的实际行动中，英国一直担当着欧洲甚至是全球“领头羊”的角色。其中，戴维.金功不可没。2007 年3 月，作为英国政府的首席科学顾问，戴维.金爵士成功说服时任首相托尼.布莱尔，率先向全球作出承诺：到2050 年，英国的碳排放量将比1990年减少60%。这一目标甚至超越了《京都议定书》的标准。戴维.金还为英国政府起草了《中英两国政府关于气候变化的联合声明》，2008 年1月，英国首相戈登.布朗访华，其间与中国政府签署了这一“联合声明”。

　　2007 年12 月31 日，戴维.金卸下了担任7 年之久的首席科学顾问一职。卸任后，戴维.金变成了一个“空中飞人”，他在全球各地不遗余力地宣传气候变暖的危害。至今，他在世界各地举办的环保讲座已超过700 场。

　　他还出版了一本有关环保的新书——《热门话题》。在书中，戴维.金把在政府工作期间的所见所闻一吐为快。“我现在的确是个作家，《热门话题》已被译成七种语言全球发行，可惜没中文版。” 他还忍不住询问记者，“你愿意帮我翻译吗？”

　　与布什的两次交锋

　　在如何对待“全球气候变暖”这一问题上，戴维.金与美国前总统乔治.布什始终“势不两立”。

　　两者的首次交锋始于八年前。2001年1月，刚刚就任美国总统，布什就宣布“美国退出《京都议定书》”，理由是“《议定书》对美国经济发展带来过重负担”。

　　闻此消息，大西洋彼岸的戴维.金心急如焚，此时他刚上任3 个多月。“那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请求布莱尔（时任英国首相）派我去美国，游说白宫考虑重新回到《京都议定书》。结果，布莱尔爽快地答应了我。”

　　2001 年2 月末，戴维.金造访美国，刚刚上任的布什总统接待了他。在白宫内的一张圆形会议桌前，布什和他的部分内阁成员与戴维.金一行围坐在一起。刚开始，戴维.金打出友情牌，他告诉布什，英国仅仅依靠自身力量解决全球气候变暖问题势单力薄；作为全球最大的温室气体排放国，美国更应负起责任。戴维.金列出一组数据：英国只需为全球2% 的碳排放量负责；而美国则需负担20% 以上，尽管它的人口仅为全球的4%。

　　戴维.金说完，时任美国环境保护署署长克里斯汀.惠特曼嘴角带笑，频频点头；而布什及身旁的顾问团则个个神情凝重。一段时间冷场后，一位顾问说话了：“美国是全世界的经济发动机，我们决不能做任何威胁到经济增长的事情。”说话者口气坚决，不容有半点回旋余地。

　　“但英国一定会这么做。”戴维.金的应答也不留余地。“那你们去做吧！我们不做，控制温室气体排放的代价太昂贵了。”布什开口了。

　　就这样， 首次和布什交锋的戴维.金，带着失望回到英国。

　　此后4 年，美国政府毫无行动。2004 年，在获知布什连任总统后，戴维.金忍不住挑起第二轮交锋。这一回，他选择在美国《科学》杂志上发表文章，严厉批评美国没有积极应对全球气候变暖的挑战，文中更预言，“气候变暖给全世界造成的威胁，甚至大过国际恐怖主义。”

　　“2003 年夏天，欧洲出现极端高温，造成35000 多人死亡，这是气候变暖对未来影响的启示！”戴维.金告诉记者，把气候变暖与恐怖主义相提并论，并非耸人听闻。

　　文章发表后，美国白宫官员三缄其口。但戴维.金的想法却赢得美国社会的舆论支持：“据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斯蒂格利兹估计：9.11 事件后，布什政府花在伊拉克战争中的费用高达三万亿美元。如果布什政府能拿出其中的1/3 来研究石油的替代物，就有可能为美国带来稳定的未来能源。这既节省了钱，说不定还能避免一场战争。”

　　疯狂的“核能攻克全球变暖”计划

　　狂虐的飓风带着猛烈的海水在苏格兰东北部登陆，并向内陆步步紧逼。最终，排山倒海般的潮水奔进伦敦市中心，一瞬间，所到之处化为乌有。这幕触目惊心的场景，出现在一部名为《雾都水啸》的英国电影里。但很少有人知道，这部影片的蓝本，其实是戴维.金发布的一份《未来洪水》研究报告。报告中明确指出，如果不采取预防措施，气候变化将带来更多洪灾。但在2004 年报告刚发布时，关注者却寥寥无几。

　　“当人们正在享受安逸生活的时候，他们很少会意识到这些危机。所以，我在任职期间为英国政府设立了一个‘前瞻计划’（Foresight Programme）。” 戴维.金介绍说。在这个计划中，戴维.金用计算机模型测算了人类在2080 年可能遇到的危险。戴维.金把人类的行为状态分为四类，从最差的第一类“为所欲为”，到最好的第四类“全球齐心协力控制气候变暖”，戴维.金用计算机模型测算每一种行为的可能后果。结果表明，即便是在最好的第四类，人类仍可能遭遇城市水患。而在第一类情况下，灾难则严重得不可想象。“全球气候变暖的影响，远不止‘让人们在不太冷的天气里，多盖一条棉被睡觉’；随之而来的冰川融化、物种灭绝、沙漠蔓延和飓风肆虐，都可能把人类推向‘气候难民’的阴霾中。”

　　作为首席科学顾问，戴维.金还帮助英国政府成功地控制了口蹄疫病情。那是在他刚上任不久，此后他就成为布莱尔最信任的顾问，并多次就全球气候变暖问题向布莱尔提出建议。

　　为了实现“到2050 年，英国的碳排放量将比1990 年减少60%”这个目标，戴维.金提出了“核能攻克全球变暖”计划。“在未来15 年内，英国现有的12个核电站，将有11 个结束其使用期限。一旦这些核电站关闭，到2020 年，英国由核能转化成的电能将只占所有电能的4%，而再生能源系统如太阳能、潮汐能、风能目前仅为英国提供3% 的电能，可谓杯水车薪。如此一来，英国将如何对抗全球变暖？”

　　戴维.金建议，要实现目标，唯一的选择就是建造新的核设备。针对大众对核能的担心和恐惧，戴维.金认为那只是杞人忧天。“英国拥有世界上最严谨的司法体系，核废料、核事件、潜在的核恐怖主义在英国绝对不会发生。”

　　尽管“核能攻克全球变暖”计划争议很大，但英国前首相布莱尔十分认同这一观点。他的继任者戈登.布朗同样是这一计划的支持者。2008 年初 ，布朗一上台就宣布，未来两年英国政府将批准建立8 座核电站，以实现“能源战略新蓝图”。

　　不怕结怨的“大嘴”科学家

　　和在任期间相比，卸任的戴维.金言论更加激烈。卸任3 个星期后，他和一位英国专栏作家合著的《热门话题》上市。书中蕴藏着许多颠覆性的观点，这些都是他在任期间不能言说的秘密。

　　在书中，环保组织也成为他的攻击对象。书中有一个章节，驳斥了许多环保组织一贯宣扬的“购买本地产品能减低‘碳足迹’”的说法。戴维.金拿英国的西红柿举例，因英国常年多雾，所以本土种植的西红柿，在生长过程中需要更多热和光照；很显然，这些本土西红柿的“碳足迹”比从西班牙空运过来的西红柿还要高。

　　有好事者曾列出过一长串名单，细数与戴维.金发生过争执的人，他们中有农民、气候变化否定者、环保主义者、反核主义者、《每日邮报》以及英国法拉利车主俱乐部。但戴维.金却毫不在乎这长长的名单：“科学需要挑战，也需要在挑战中发展。当一位科学家发表某一观点而台下一片寂静时，那他就不是一个好科学家。”

　　“我很享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质疑声。争论越多，说明人们越关注气候变暖现象。在这个世纪中叶，南极上空的臭氧层很可能自行修复；所以我们同样相信，我们能解决气候变暖难题。”

　　对话戴维.金“十亿美元实在不够”

　　B=《外滩画报》 K=Sir David King

　　B: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全球气候变暖问题，并感觉到它的重要性？

　　K: 上世纪90 年代初，我在剑桥大学当化学系主任。当时我的同事主要负责研究臭氧层的空洞，随着臭氧层日益遭到破坏，距南极最近的国家之一新西兰受到的紫外线照射更为强烈，那里的人开始担心自己患皮肤癌的几率加大。那个时候，我便想到了全球气候变暖的危害，虽然它与臭氧层的空洞形成原因不同，但同样是很重要的问题。

　　B: 美国新当选总统奥巴马表示，新政府准备出资数十亿美元推广替代能源，并创造数百万个与环保有关的就业机会。对此，你怎么看？

　　K: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但我想说，十亿美元实在不够。2007 年，我与布莱尔创立了预算为10 亿英镑的能源技术学院（Energy Technologies Institute）；未来10 年，一些私人机构与英国政府将分别出资5 亿英镑帮助学院研发低碳技术。

　　B:2008 年初，英国住房部长卡罗琳.弗林特宣布：到2016 年，英国所有新建建筑物都必须实现“零碳排放”。你觉得这个目标能达成吗？

　　K: 那是我跟卡罗琳.弗林特一起商议的房屋政策。我想举个例子，欧盟的汽车排放监察体系每3 年会提高一个标准；每次修改标准，汽车制造商都把其视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结果是每次都完成得很好。现在，许多建筑业人士打电话问我，怎么才能实现二氧化碳零排放建筑的目标？我的回答是：建筑业需要做出研究和发展，自己去寻找答案，而不是来问我。补充一句，我对达成目标有信心。

　　B:《京都议定书》即将到期，人们对今年12 月的哥本哈根气候变化大会充满期待。你如何看待这次大会对解决全球变暖问题所起的作用？

　　K：在过去8 年中，我们在执行《京都议定书》上没有取得多大的进步。原因很简单，这期间美国在此问题上没有做出带头作用。我认为，应对全球气候挑战的解决方案，就是在极少数国家的领导人手中。如今，美国有了新任领导，有了强有力的支持，加上中国国家领导人、印度和欧盟领袖们的合作，我相信一定会取得成果。

　　B: 听说你会在环保主义影片《愚蠢时代》客串一个角色，其中会谈到全球气候变暖和飓风卡特里娜的关系，能谈谈这部电影吗？气候变暖和飓风之间究竟有何种关系？

　　K: 老实说，我还没看这部电影。飓风能把人、房屋轻易掀起，它的能量哪里来？答案是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