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二十几年中国轰轰烈烈的改革实践,不仅带来了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与生活内容的改善,而且也似乎在一些方面挑战了现有的经济学理论,比如制度经济学。由于制度经济学大师———道格拉斯·诺斯1993年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一瞬间我们都认识到制度资本或制度成本对经济发展的决定作用。可是,当转过身看看中国的市场制度环境与法治水平,我们又发现:中国的法治与产权保护还相当欠缺,可是这些年中国的GDP却以年均超过9%的速度增长,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中国特色还真的能使在其他国家成立的结论在中国就行不通?真的是中国有中国的经济学、西方有西方的经济学?
对中国经历的一种解释 近二十几年,中国的制度在不断朝着有利于市场交易的方向变迁,但一个公认的事实是其离真正的市场制度结构还相去甚远,特别是产权保护制度变革还只是近几年的事情。
可是,这些并没有阻碍中国经济在近二十几年以年均9%的速度增长。这种经历似乎否定了制度经济学的核心命题。
其实则不然。促使经济增长的资本包括自然实物资本、人力资本和制度资本。即使一国的制度资本欠缺,但如果其人力资本和自然资源出奇的丰富,那么这两种资本可在一定范围内弥补制度资本的不足。
我们可用劳动力成本和制度成本在一定范围内的替代性来解释中国过去二十几年的经历。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多、也相对很廉价的劳动力,这种劳动力优势在经济增长初期可以弥补、对冲高制度成本对中国经济的负面影响。
制度资本欠缺可以体现为那些各式各样的行业准入审批、对市场的行政管制,还有许多灰色和朝令夕改的规章。这些都拖延了创业时间与交易速度。
为了弥补这些制度成本、规避交易风险,人们不得不格外勤奋、一天多工作几小时、少拿些收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周七天都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工作,晚上十一二点还在通工作电话,这是我们为制度成本必须付出的代价。按照茅于轼先生的说法,我们中国人比世界其他民族都更勤奋,但我们却还是那么穷,道理也在这里。苦力和众多的廉价劳动力可以在经济增长初期弥补制度资本的不足,这是中国经济得以增长的重要原因。
经济增长靠什么 在制度资本欠缺的情况下,中国经济仍能增长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其增长所依赖的行业。众所周知,中国这些年主要靠以出口为导向的制造业吸收外资、发展经济,使中国逐步成为世界工厂。这种政策选择不仅发挥了中国的劳动力优势,让众多廉价劳动力能够如上所说的那样弥补制度成本,而且在目前和当年的市场制度架构下也差不多是惟一可行的发展政策选择。
任何市场交易所需要的制度支持包括两方面:第一是消费者权益或买方权益的保护机制。如果买方事后发现所买东西并非如卖方所说或者是次品,那么买方可以诉诸正式司法。第二是交易双方的信息披露机制,可信的信息披露是帮助买方准确评估交易产品的价值的必要条件。对这两类制度机制的要求程度会因各行业自身的特征而有所差异,有的行业对这两类制度的依赖性弱,而另一些行业则会很强。制造业和服务业就是两个最好的例子。
以汽车制造业为例,正因为汽车是有形物,也可以让买方多次试开,等等,这种商品交易市场对信息披露的要求相对较低。就产品责任、消费者权益保护而言,汽车交易对正式司法的依赖性也较低。
服务业(第三产业)则不同。以证券市场为例,深发展卖给股民们的东西是一种金融合同,是一份写在纸上的许诺。交易的东西没有形状、没有颜色、没有味道、也没有声音,这种合同所保证的权益可以值很多钱,也可以一文不值,关键在于上面讲到的两类制度保证是否可靠。第一,投资者能否得到关于深发展的公正可靠的信息?这不仅要求上市公司经常披露相关的信息,更重要的是要有不受控制的新闻媒体去独立地验证信息、挖掘有损股东权益的内幕。第二,是否有保护投资者权益的法律及相匹配的司法体系与诉讼程序?这也是一种特殊的产权保护、合约权益保护问题。如果没有可靠的保护合约权益的制度机制,那么股票所代表的金融合同就没有意义,当然就一文不值。
从上面的比较中我们看到,制造业远比第三产业特别是金融业容易发展,前者所依赖的交易市场相对于后者不容易被骗(尽管在绝对意义上任何产品交易中都会有欺骗的空间),因此制造业市场的发展对制度机制的依赖性较低。而第三产业所交易的是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的“服务”或“许诺”,道德风险和阿克洛夫
(Akerlof)所讲的“逆向选择”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在制度资本欠缺的社会里,这种市场、行业更容易停滞甚至关闭。
为什么强调第三产业 说到这里,一个自然的问题是:为什么在第三产业对制度机制的依赖性这么强的情况下还要推动制度改革来促进第三产业发展?答案在于两个方面:首先,制造业的经济增加值低、利润率低,是“硬苦力”活,而服务业的增加值和利润率相对要高。其次,第三产业是经济持续增长、市场经济进一步深化的关键点所在,靠“硬苦力”的制造业是无法在国际竞争中获取更大份额的。
而且,在当今世界上决定一国竞争优势的已不再是自然资源的多少、土地是否肥沃宽广,而是取决于你的制度机制是否最有利于市场交易的发生、使交易成本最低。在现代运输技术、通讯技术出现之前的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早期,跨地区经济市场还没完全形成,那时的市场交易可能依赖道德规范、习惯法即可,有没有新闻媒体(更不用说开放的新闻媒体)、有没有可靠的正规司法可能并不决定一个国家、一个地区的经济竞争优势,那时“地大物博”决定竞争优势。但今天不行了,在全球化的国际市场交易中与你交易的不再只是熟人、本地人,而越来越多的是外地陌生人和外国商人。道德规范、习惯法已不够用了,只有可靠的正规司法和开放畅通的新闻媒体才能促进交易更高效地进行。
通过以上的讨论以及所看到的多国综合经验,我们不仅认识到中国改革的下一步应该是什么,而且也说明了为什么中国过去二十几年的改革成功不但没有挑战制度经济学的核心命题,反倒更加显示出制度经济学对于中国经济进一步发展的指导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