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改变的志愿者像军人一样去救灾

　　他们曾抱着荣誉、责任和强烈的使命感冲到现场，却被无法想象的残酷现实抹去了壮志豪情，虽然最终没能救出哪怕一个幸存者，但他们都认为自己的使命还没有终结。

　　像军人一样去救灾

　　美圻/文

　　王雷雷极其不愿意说他当志愿者的事，为了躲避记者甚至干脆躲在洗手间不出来。

一直以来，他的脾气秉性就是这样倔强，他很反感把自己做的事情说得多“夸张”，因为从心里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志愿者，而是一个军人。很久前王雷雷就说：“我生长在一个军人的家庭，从爷爷到父辈都是军人，虽然我不是军人，但我始终把自己看成预备役，需要的时候，我会随时上战场。”

　　5月12日汶川地震，王雷雷被一种莫名的使命感挤压着一夜未眠，他知道自己要上前线了。13日凌晨6点，他召集公司主要干部到家里开会，以“战争状态”迅速布置好人员挑选，救援物资采购，通信设备配置，资金调配，运输工具准备，灾区相关军政部门接口等等。接着以最高效率开完当天所有的公司业务会议，在当天晚上10点的时候，他和所有物资及支援人员已经迫不及待地到达成都双流机场。

　　出发前，王雷雷对几个跟随自己前往的志愿者说：“我们去四川救灾，对于我这个革命后代是义无反顾的使命和责任，对于你们，全凭志愿精神而获得回报国家的机会。”很多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感到很吃惊，因为王雷雷把这句与自己年龄和平常性格反差巨大的话说得如此认真。

　　豪情在瞬间消散

　　与志愿者到达成都后，王雷雷的第一件事是赶到四川省政府，把200万元赈灾款亲手交给了一位副省长。14日早上7：30他们立即驱车前往都江堰重灾区，在都江堰救灾指挥部的分配下展开第一天的救灾工作。

　　之前的行动虽然紧张，但因为准备充分还算得上有序，但当这批志愿者真正到达灾区以后才发现，之前无论做了多少物质和心理的准备都称不上“足够”——太惨烈了！面对无尽的残垣断壁，一种特别无助的感觉迎面而来，王雷雷与所有同去的志愿者都瞬间无语。

　　王雷雷的第一个救援任务是在一个位于老城区的商业街展开的，街道两边多为2层建筑，救援地是街区里面一座完全倒塌的4层商铺，里面埋着20个人，听说从13号晚上到当天早上里面都有求救声。经过和先前赶到的一支隶属成都消防总队的武警部队的短暂沟通协调和工作分配，队员们开始救援。

　　由于商场倒塌方向正好是人们的逃离通路方向，这些人不是被埋的，而是被砸的，所以挖出来的遗体，大多肢离破碎，而且经过下雨和高温散还发着难以形容的气味，每个人都在调动最大的潜力来支撑心理防线，抵抗着感官上的痛苦和心理上的恐惧，

　　腐臭气味一直在现场弥漫，口罩根本遮不住，涂风油精，甚至喷洒白酒，都无济于事。志愿者们很快开始无意识地呕吐，吐完再接着挖。有个年轻的志愿者被变了形的遗体吓得直发呆，王雷雷只能大吼：“干什么呢？赶紧挖！”这种简单粗暴的吼声，在此时反而是最行之有效的。因为这些来自城市里的志愿者都没有面对过如此残酷的场面，但是既然来了，就要做事。

　　事后有位志愿者回忆：“第一次这样近地看到尸体，我们都懵了，腿都在抖啊。但看到王总一直在挖啊搬啊，又大声呵斥我们。啥都不想了，就这样上了。但是说实话，每搬完一具尸体，我的手一定都在抖。”

　　王雷雷的吼声和坚定帮助很多志愿者过了第一关。但是没有人知道王雷雷是不是铁打的，他是不是就没有恐惧和悲伤。或许这正是王雷雷死活要把自己看成士兵的原因，他需要祖辈与父辈的军魂来支撑自己，甚至是给自己一种强大的心理暗示，因为他知道士兵在这时候是不允许恐惧和悲伤的。

　　经过一整天与消防官兵们的共同作战，最终挖出6具遗体，遗体都集中放在离现场不远的空地上，再盖上一些捡来的布。有人来辨认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着，等着继之而来山崩地裂的嚎啕。最终有3具遗体被一直守候在他们身后的亲人认领，让亲人们多少得到了一些抚慰。

　　王雷雷记得当时有一对老夫妇在不远处相依着向废墟里面呼喊：“你叫一声吧，我们在等你啊。”一片沉寂。挖！继续挖！4个小时过去了，没有幸存者。“这时我们不敢再去看一眼那老夫妇，因为我知道他们依旧在那里，在注视着我们。”

　　王雷雷一遍遍的指挥现场安静下来，在废墟中喊着“有人没有？”但过后的一片死寂却让人无比绝望。当最终看着那对老夫妇彼此搀扶着蹒跚远去，王雷雷说自己的心像被刀割了一样，“感觉自己是那样的卑微无能，人定胜天的豪情壮志顿时烟消云散。”

　　没有胜利，只有坚强

　　15日，王雷雷的救援小队徒步4个小时进入什邡市重灾区红白镇，第一次领略到了什么叫做夷为平地，几乎90%的建筑物都损毁了。小组由当地的镇团委书记带领着来到红白中心小学和空降兵一起展开救援。学校4层楼塌到剩一层，270多个孩子，3个班在上体育课得以幸免，地震发生以后逃出100多个，家长抱出70多个，现在还有30个在里面。

　　因为是山上，泥石流阻隔盘山路，交通工具无法通过，缺少机械设备和探测仪器等，所有人只能一边挖，一边凭着味道判断遇难者尸体的位置。“哪里味道重就往哪儿挖。”回忆起这些，王雷雷没有表情，“灾难面前，没有胜利者，只有坚强和团结。”

　　16日王雷雷的小队再次出发前往德阳。在接受指挥中心任务布置后赶赴绵竹，到达汉旺镇展开救援。王雷雷坦言此时已经不再对挖出活人抱有幻想，“对死者的尊重，一样重要。”休息时王雷雷给朋友发了一条信息：“半小时前，又挖出一具遗体，一共清除16块水泥板，用了8个小时才挖出来。死者的老伴一直守候在旁边。最后和老人说‘遗体完好，请节哀’。”

　　但是军人们依旧这样支撑着。据王雷雷小队的志愿者回忆：那天中午在救灾现场，他们无意中才知道和自己一起救灾的解放军战士们已经1天多没有吃过东西了，王雷雷把随身的干粮全都分发给战士们，战士们开始不要，后来王雷雷执意“命令”，战士们也饿坏了，终于开始狼吞虎咽。看着这些年轻的小战士，王雷雷很难受。“当人们在感叹一次又一次的生命奇迹，同情那些众多的逝者之时，可曾想到过军人也是人民的儿子……”

　　18日凌晨，这支疲倦悲伤几乎接近极限的队伍回到北京，王雷雷瘦了一圈，黑了好多，精神还可以，还能给其他志愿者进行心理辅导。他现在放心不下的，是那些正在前线的军人们。“很多战士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装备，几十个小时没有休息过。”王雷雷想再做点什么，再捐些资金，给前方的战士们。■

　　“搬箱子就搬箱子吧”

　　美圻/文

　　周鸿祎承认，从地震当天开始自己就没心思工作了，先是自己掏腰包捐了100万元，然后又说服董事会捐了100万元。钱捐出去了，但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这时，已经在前线挖人的王雷雷打来电话说：“这边人手太少！你能再找几个人吗？”周鸿祎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想干的是什么：“我去！”然后他在公司里群发了个邮件：“谁跟我去？”马上出来几十个报名的。挑了几个不怕死的，又找了几个当过特种兵的360网友，10多号人立刻飞往成都去支援老王。

　　到成都已经是16日凌晨3点，正好碰上王雷雷的队伍从都江堰救援回来，听说绵竹的汉旺中学的废墟下还有不少幸存者，几十号人没顾得上睡觉，一大清早就出发。

　　赶到现场后，面对着大面积废墟，所有的人都被震惊了。周鸿祎说：“站在废墟面前，我们只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现场和我们原来的想象，和电视里看到的差距实在太大。”

　　由于现场可以参与救人的空间很有限，周鸿祎的小队又转战到了一个医院和一个学校。但是毁损严重的现场挖掘和救援极其艰难，“想挖出一个人，实在太难了。”周鸿祎说道。

　　傍晚的时候，一个老人跑来寻求帮助帮忙，说他的妻子被埋在废墟里。志愿者们又赶到老人的家，一直挖了4小时，令人遗憾的是老人的妻子已经遇难，但最终志愿者们还是艰难地把遗体找到，尽最大可能给了老人一丝慰籍。这时已是深夜11点。

　　第二天，情况起了很大变化，很多救援现场已经因为防疫等原因被封闭，而周鸿祎等人赶去汶川救援的计划，也一直被反复变换的道路消息一次次地浇上冷水。到这个时候周鸿祎等人已经将近2天没有正经休息，周鸿祎坦言自己当时情绪和思维都开始急躁，因为原本满怀着救人的愿望，已经在废墟面前遭遇了强烈的挫败感，而现在只能去做搬箱子的志愿者的事实，让他一气之下准备把自己带来的装备全部捐出去，然后队伍就地解散。

　　不过在周鸿祎赌完气昏睡几个小时后，却突然开始反省自己：“就这么走了么？我来了总要做些什么呀！唉，搬箱子就搬箱子吧……”周鸿祎于是又立即重整小队，决定把人分成两队送物资，一队去都江堰的向峨乡，还有一队去青川县。

　　原以为送物资很简单也很平淡，没想到却发生了那么多故事和意外。去向峨乡送的是生活必需品，各种渠道来的赈灾物资大都是方便面、饼干和矿泉水，而灾区最急需的，却是另外一些，譬如没有卫生纸，苍蝇蚊子成群却没有驱虫剂，部队官兵需要接触高度腐烂的尸体，却没有橡胶手套。于是，360小分队采购了大量的卫生纸、杀虫剂、橡胶手套、高度白酒（医用酒精已经买不到了），还有就是据说灾区急缺的卫生巾。

　　没想到的是小分队自己却被感动了一路：一家化肥厂的司机开了3辆车来帮着运货；一位出租司机花了半天时间免费带路；一位女士把钱包里的2000多元全拿出来，对小分队说：“再多买点！”一家烟酒店店主赞助了几箱消毒用的二锅头，还说“不够的话回来再装”；一家超市把所有物资都以最低价结算；一行灾民们在路边写下的大字：“我们永远记住你们”……

　　而给小分队印象最深的，是在路上几次遇到的部队，队员们从车窗里递出去几条烟，战士们接到烟后，反而都追上来，楞把烟又塞回车里。

　　另外一支小分队去的是青川——这次地震中最危险的重灾区（直到5月25日下午还发生了6.4级余震）。听说青川很多伤员因为缺药得不到及时救治，周鸿祎决定抽调4个人，把药品送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去青川的一路上到处都是出事车辆，有掉下悬崖的，有被落石砸中的。有的路段出现巨大的裂缝，路面破碎不堪，而且余震不断，滑坡和泥石流不时发生。小分队行车到青川官庄镇附近时，又一次余震发生，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小分队正处在震中！

　　看到对面山壁上巨石带着泥土倾泄而下，小分队却无法看到自己这边的山壁上，是否也正有巨石滚落，只能拼命向前冲，没有任何别的办法，直到在地动山摇中被塌方挡住去路……

　　据说从周鸿祎回到家开始，就对着电视一再自责：“为什么我没去那里？为什么我没去那个村子？……”实际上，从极度的疲惫和巨大的刺激中回到现实生活，所有的队员反而都一下子陷入不适应中，觉得需要找人倾诉，这其中包括一名给灾民做过心理辅导的心理学硕士。每一个人都在不停地自责：“为什么我没能救人？为什么我只能做这么少？”……

　　“都怪我，如果我们早一点到，如果我当时少犯一点错误，我们没准就能救几个人呢……”说这话时，周鸿祎靠在沙发上，无力地仰着头，显然他的情感和思绪都还在四川，而不是北京。

　　周鸿祎坦言自己去之前的“骑士精神”如今变得更加冷静和现实，“说实话，由于信息混乱、又没有统一的调度和管理，像我这样的志愿者会很盲目。不过，能进入灾区的做一点点事情，哪怕是搬箱子也是对的起良心了。”

　　小队中一位运送物资的志愿者曾经讲起这样一个故事：在一个缺水断粮的村子里，志愿者们答应送食物和水给灾民，他们第二天也艰难地如约前往，当时灾民们脸上的兴奋和欣慰让至今他们难忘。

　　或许对这些还在苛求自己的志愿者们，这是最好的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