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援助叫忘我：山西志愿者的地震遗书(图)

遗书

　　“亲爱的爸、妈，我自愿去灾区当志愿者，不知前面的路是阳光的迎接，还是夜空的等待，但是我都不怕。我想的只是你们，我怕我的理想会成为你们伤 心 的 源 泉……如果我真的会成为夜空下的一个行人……请你们为女儿的行为感到骄傲。”

　　人物档案

　　他（她）们来自三晋大地，他（她）们默默地为灾区人民奉献着自己的力量——

　　志愿者彭嵩，退伍军人；

　　志愿者郭尚驹，山西河津的一名普通工人，中共党员、退伍军人，组织了一个“老兵突击队”加入到救灾志愿服务当中。

　　还有更多的志愿者：运城的耿久锁，长治的张育玲、吴金龙，长治屯留的李海晔，长治潞城的郭璐燕，原平的张健、付文才……

　　采访后记

　　给父母写下遗书后，张育玲在灾区志愿服务到去年8月，但回到家后，父母没有被女儿精心打扮的外表蒙骗，把女儿“关”在家里一个月，可张育玲还是第二次去了四川， 照顾三个从灾区到成都读书的小学生。

　　跟随公司一起到灾区志愿服务的郭璐燕在灾区服务3个月，回到家乡后，公司的老板已不知去向，几个月的薪水也没了着落，她在人才市场找了半年的工作，至今没有找到。

　　请了病假的郭尚驹回到厂里后，没有获得任何奖励，却引来了许多风言风语，有人说他是出风头，有人说他是讨名声。在一次劳模的评选中，他落选了。

　　四川省红十字会宣传部的刘强把遗书整理起来，想作为将来地震博物馆的文物，他给许多留下遗书的人打电话，一些人来了，把遗书拿走，留下一句，“我不想拿这个去展览”。

　　黑色的字，白色的纸。开头是简单的两个字——“遗书”。

　　几十封遗书中有着同样简简单单的短句，有着一模一样的语气，却令读过的人烙在心头难以忘怀。“如果我在志愿服务时发生任何不测，与任何组织无关，也不用任何组织负责。”

　　4月底，四川省红十字会为即将到来的“5·12汶川大地震周年祭”准备相关资料，红十字会宣传部副部长刘强在办公室忙碌着。而一个普通的棕色纸箱，在四川省红十字会二楼第二间办公室的文件柜里锁了将近一年，刘强已经忘了里面是什么，打开一看——“遗书”，两个字在A4大小的纸面上尤为突出。

　　这是40多封笔迹各异的遗书，全都是“5·12”大地震时全国各地志愿者在灾区服务时留下的。而在这些遗书中，有许多我们熟悉的地名：河津、潞城、长治、原平……细细一数，署着山西地名的“遗书”共有14封，这十多名来自山西的志愿者当年经历了怎样的故事，他们的遗书背后是什么样的情景，一年后，他们又在哪里？

　　尘封近一年的“绝笔”

　　在四川省红十字会里，没有几个工作人员知道这个放在仓库的纸箱装的是什么东西，因为纸箱从未被开启过。而当它被开启的那一刻，人们看到了这几十页薄薄的纸上，全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个鲜活的故事，有振奋人心的激情和力量，还有催人泪下的牵挂和责任。“这次负责地震一周年纪念的事情，是我第二次看到这些遗书。”四川省红十字会宣传部的刘强说，去年“5·12”地震后，来自全国各地的11万多名志愿者涌进了四川省红十字会。其中，很多志愿者主动要求去受灾最严重的地区抢险救灾。办公室里，十几支能用的笔都被人抢走了，在5月13日有上千人集体在T恤上留下遗言。部分T恤后来被中国历史博物馆收集作为“5·12”汶川大地震的馆藏文物。而就在志愿者集合完毕出发前往重灾区汶川时，刘强收到了第一封用打印纸写的遗书，但具体是哪名志愿者他不记得了。从那以后，红十字会每天都要收到不少遗书，考虑到志愿者的安全问题，工作人员按照志愿者留下的亲人的电话号码，与他们的家人取得联系。

　　其间，刘强试着给其中几个志愿者打过电话，他记得他拨通一位来自山西长治的志愿者留下的电话号码时，接电话的是这名志愿者的母亲，然而这次通话却令刘强吃惊不已，“那位老母亲竟然不知道孩子去了灾区，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这名志愿者就是怕母亲担心才没有告诉自己的志愿者行动，而我们却无意捅破了这个秘密。”刘强如今还懊悔自己的那个冒失举动，因为他清楚地记得电话那头老母亲听说孩子到灾区当志愿者后沉默了数十秒。“山西的志愿者来了很多，我现在能记得其中的很多人，他们不是什么大老板或者有实力的组织，都是些普通人，有打工者、农民、工人、老师……目前，四川省红十字会保存下来的书信式遗书有14份，我们将把这些遗书登记入册后永久收藏。”刘强说。

　　“我如果不幸遇难……”

　　翻开这些尘封一年的“遗书”，字里行间写出的都是情感和故事：

　　“亲爱的爸、妈，我自愿去灾区当志愿者，不知前面的路是阳光的迎接，还是夜空的等待，但是我都不怕。我想的只是你们，我怕我的理想会成为你们伤心的源泉……如果我真的会成为夜空下的一个行人……请你们为女儿的行为感到骄傲。”

　　——山西长治屯留县李海晔

　　“虽然前途危险，但我决心已定……姐姐、娟，还有我亲爱的女儿，如果我有不测，希望你们不要追究责任，也希望你们以我为荣，我爱你们，我的家人,今生无悔。”

　　——山西长治市吴金龙

　　“亲爱的爸妈，这是女儿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如果有不测，女儿不后悔。只是女儿不在您二老身边的时候，您二老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希望你们闹别扭，快乐地度过自己的后半辈子……”

　　——山西长治潞城郭璐燕

　　而更多的遗书，是简单的一句话,上面写着：“我自愿到灾区从事志愿服务工作，保证胜任安排的工作，如有不测，与他人无关”，下面密密麻麻签署着许多人的名字——山西运城的耿久锁，长治的张育玲，原平的张健、付文才……看得出，这是紧急出发前，临时留下来的集体遗书，歪歪扭扭的字迹，只能从名字和地址中找到一点点个人信息。

　　而另一些遗书上留下的不只是情感，还有交待未完的事宜。

　　志愿者彭嵩在遗书上写道：“我是一名退伍军人，汶川抗震救灾工作中如果一旦遇难，尸体还能找到的话，捐献给医学实验，请通知我的父母和爱人。”遗书中，彭嵩将亲人的名字罗列出来。在遗书的左下方有11个字：“银联卡密码，我的爱人知道。”

　　一名来自山西的志愿者，是一家企业的负责人，在遗书上没有留下名字，却留下了一段话：“我还有100多万的贷款和几十万的利息没有能归还，（如遇不测）真对不起信用社的领导……如果我没有危险，平安回来，我相信我有能力把贷款归还……”

　　记者随后分别联系了在遗书上留下名字的山西人，他们有的是80后的年轻人，有的初为人父母，也有的上有老下有小，是家里的“中流砥柱”。而对于这份遗书，他们竟都有些许的遗忘，听到记者复述的“遗书内容”，一边惊奇一边回忆……

　　“遗书”作者的讲述

　　郭尚驹是山西河津的一名普通工人，“5·12”地震后，他马上放下手边的工作赶到了灾区。到灾区后，由于他是共产党员，又是退伍军人，便组织了一个“老兵突击队”加入到四川省红十字会的救灾志愿服务当中，前期参与救人、后来为灾区消杀灭菌，运送救灾物资。

　　他的遗书是在雪山顶上写好的。那是去年6月初的一天，他带领着自己的“老兵突击队”和司机共16人押送救灾物资到汶川龙溪乡，由于都江堰到汶川的道路地震后还没有修通，他们只能绕行西路，这样就要翻过夹金山、蒙笔山两座大雪山。车队行至这里的时候，突然前方的道路也发生了泥石流塌方，整个车队被堵在了大雪山上。

　　没有手机信号、没有过往车辆，而余震、泥石流还在不断侵扰，“我们只好躲在车里，凭借挤在一起的温度来保暖和安慰大家”。然而，天黑了，道路没有修好，和红十字会总部也联系不上，恐惧开始慢慢降临。

　　郭尚驹看到这样的场景，非常着急，他怕大家失去信心，就想起自己在部队时的拉歌方法。招呼着几个老兵把年轻的志愿者夹在中间，号召大家一起唱《接过雷锋的枪》《歌唱祖国》等红色歌曲……

　　饿了，大家就干嚼着吃方便面，就着冷冰的矿泉水；

　　困了，大家就轮流值班眯上一会儿，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道路仍然没有修通的迹象，而泥石流却更严重了，在车前方100米的地方有一块大石头滚了下来。“如果在这里遇到不测的话……”郭尚驹不敢想以后，但客观现实又逼迫他不得不做出决定，写下遗书吧，对家人也好有个交代。

　　他把这个指令告诉了大家，让每个人分头去写。郭尚驹记得当时他手中的笔似有千斤重，他想很简短地告诉家人自己的经历和遗愿，写起来却难以停笔……信的开头是写给爸妈的，谢谢爸妈从小教给自己做人的道理。他给自己的妻子写下了很多“感谢”，感谢妻子在他提出要到地震灾区当志愿者时的大力支持。在信的结尾他给孩子超超写了句话：“请原谅爸爸，你要努力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怕信件丢失，他还在自己的手机上编好了“短信遗书”，一旦遇到有信号的地方就发出去。

　　幸运的是，两天后路通了。他们安全到达目的地。完成任务后，他把收集起的遗书一起给了志愿者组织。两个月后，他回到了河津老家，但遗书的事，他没和任何人提起。他说，不希望给别人带来压力和担忧。

　　本版采写、摄影：本报记者　刘 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