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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明芳摄
赵铁林,1948年1月15日生于辽宁北镇。
1968年至1970年在河南当知青。
1978年考入北京航空学院工业自动化专业。
1986年进入北京科学院计算机技术研究所。
1989年“下海”开公司,1994年5月两家公司先后倒闭,随后,成为自由摄影人。
1996年开始正式从事摄影及文学创作,他将自己的镜头与笔触直接面向中国当代的底层社会——风尘女子、流浪儿童、贫困的艺术家、平凡的百姓等。
北京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初夏尤其是这样。眼看天气热得让人受不了,忽然又会冷起来。5月15日这天,天阴得厉害,空气中泛着丝丝凉意,我像往常一样从住所往医院赶。走在路上,接到了老师赵铁林的电话,问我到哪儿了。他的身体被癌症折磨得越来越虚弱,声音变得沙哑无力,但见到我时仍是那样的高兴,笑着说:“你终于来了,我今天早上都快说不出话了……”看着奄奄一息的老师,我的心里很难过,但还是坚信已经闯过很多次鬼门关的他能挺过来。
中午我陪着他,他很安静,没多说话就睡着了,这一次他睡得很深,像一个跑了很久的运动员终于得到休息了一样。我不忍心打扰他,出去办事去了。晚饭前,他又不断地给我打电话,让我赶紧回来。看到我后,他又放心地睡着了。直到16日凌晨3时半,电话突然刺耳地响起,我心一惊,是师母打来的,告诉我老师不行了……
夜很深,外面很冷,我揪着心往医院跑,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希望那个恐怖的现实不是真的。然而这一回,老师没有逃过厄运,等我到了医院,他不再冲着我笑,而是神情平静地躺在病床上,像睡着了一样。我的心被撕裂了,趴在他身旁哭道:“老师你怎么可以不再醒来呢,你才61岁,你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你的朋友还在等你啊……”
“人的生命不在于活得多长,而在于活得多丰富。”以前老师跟我说的这句话,我记忆犹新。
自老师得病的消息传出去后,引起了各界人士的关注。人们纷纷在网络上发表评论,表达对他的祝福和支持。每天我都坐在他的床边给他念从网上摘录的消息,他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可一但我的声音停了,他的眼睛就又睁开了,看着我问道:“怎么又不念了?”我的声音又高了起来。听到朋友们对他事业的肯定,他很是安慰,然而疾病又让他很憔悴,每每会为他身体瘫痪、生活不能自理而备感伤心。我安慰老师说:“尽管你的身体瘫痪了,可大脑还没瘫痪,你的精华不在于你的腿,而在于你的脑子。因为你有一个智慧的脑子,你才能够做出这么多有意义的事。”
初识老师是10多年前,在南方的一家报社的例会上,那时的他看上去精力旺盛、精神抖擞、充满活力。打动我的是他在会上的一番讲话:“年轻人赚钱是应该的,但不要急功近利,应踏踏实实做点自己的事情……我到这来就很明确,用照片来反映民生……”他的话激励了我,之后我开始进入他的拍摄领域。
第一次看赵老师的照片,是他拍摄的系列照片“南海渔民”。当时他刚登上停泊在港湾里的渔船,掏出冲洗好的照片给渔民看。渔民们一听说照片上有自己,七八条船的人呼呼啦啦的全都围了过来。白天,眼睛所能看见的渔民的作业、渔民的生活,南渡江水的污染,全被照片如实地纪录下来。
这让我暗自吃惊,我想不到的是照片还可以这样拍,这和我想象中的摄影艺术相去甚远,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摄影和眼前的这些照片等同起来,摄影就应该把丑变成美,怎么能没有一点儿艺术上的修饰呢?我感到非常震惊,可渔民们却很高兴,他们并不在乎什么艺术,一看到照片上自己的样子,都乐得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竖起大拇指说:“顶呱呱。”
后来,我买了一台“凤凰205”相机,正式跟赵老师学起了摄影。在我看来,他拍的照片虽然不“美”,但是非常有意义。烈日当空,暑气蒸腾,和他在一处处低矮破落的平房,沙滩或臭水沟边走几个来回后,我先前对于学习摄影的热情和新鲜劲儿也随着阳光的暴晒一起蒸发了。到了后来我几乎提不起半点拍摄的兴趣,只想快点结束这艰苦的工作。赵老师却不一样,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遇到新的“题目”,就紧追不舍。特别是发现了16岁的阿V以后,他更是来了精神。那一阵子,阿V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只要有空,他就要到阿V所在的十庙居民点去转一转,看看有没有可拍摄的镜头。即使没有镜头,他也要和她及她周围的人坐一坐,聊一聊。有时候我也去,可是一到了现场,就总也不舒服。夜幕下的十庙,形形色色的人物,光怪陆离的夜景,小巷里昏暗的灯光下晃动的是“等客”的女人;天桥底下露天的“卡拉OK”,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光着膀子黑不溜秋的民工。赵老师常常混迹于其中,和他们一唱一和。看到他和这些人混在一起,我的心情就很复杂,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可他总是说,他那是在工作。我可以理解他为什么拍渔民,为什么拍平民窟,却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拍“小姐”。每次我一闹情绪,他就很严肃地批评我说:“这些女人和孩子是摄影世界里永恒的主题……她们在现实生活中饱受歧视,可是在作品里却很美。”
虽然他苦口婆心地教导我,可我心里的疙瘩还是去不掉。直到阿V的那组照片在一些重要的报刊上发表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反响,他和他的照片得到了社会的认可,我才真正意识到他当时的工作有多么重要。
文如其人,摄影也一样。法国摄影家尚·杜杰德曾说:“今天,摄影仅被视为艺术的倾向太强了,摄影的意义远比这些更多……艺术表现,就是一个人在作品上投入的自我。”赵老师无疑已经“现身说法”了,并且实实在在地告诉了我,什么是摄影,应该如何摄影。回想起那段日子,与其说我在跟他学习摄影,不如说我是在跟他学习做人。
“老槐新绿无丑枝”,这是今年3月底被抢救过3次的老师醒来后的人生感悟。4月,他又在病危中支撑着签完朋友为他做的收藏照片的签字。5月16日,就在我和一位摄影前辈商议,为他做更多的事,让他的事业得以继续的第二天凌晨,他走完了自己人生的路。也许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也许他还有很多计划因没来得及实施而遗憾,然而毕竟他已经做了很多人无法企及的事情,不枉度一生。
祝福老师一路走好!
(本版照片除署名外均为赵铁林摄)
16岁的阿V和她的男友。(摄于1998年)
疲惫的小丽。
发廊妹阿芳。
宗祠里的渔民。
书贩李拐子在他的住所。
一边做家务,一边玩耍的孩子。
休息时间,阿V吹起了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