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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墨西哥城中,德国诗人埃韦斯一边品尝龙舌兰酒,一边幻想着与一位皮肤黝黑的姑娘调情,他甚至打算写一首十四行诗送给她。
一阵“模糊的窸窣声”打断了他的幻想——一块“黑地毯”正在迅速移动。这是一支“吉普赛蚂蚁”大军。
为了躲避攻击,诗人不得不整夜将双腿放入水罐中,直至蚁群啃噬完前方所有障碍,心满意足地离开房子。
这次的经历想必对埃韦斯敏感的心理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因此愤恨地写道:“不管蚂蚁大军走到哪里,它都会传播恐怖。”他还近乎自虐地详细描述了吉普赛蚂蚁吃掉光溜溜的老鼠崽子的场景。
不要以为这只是一个特例,除了厨房里不想用蜜糖和奶油喂养蚂蚁的主妇,厌恶蚂蚁的人不在少数。
20世纪初,行军蚁无数次被白人当做威胁,仅仅因为它们生活在殖民地上。与跳蚤、虱子、蝗虫和殖民地上的“野蛮人”一样,蚂蚁被视为疾病和暴力的来源。为了区别“高等”与“低劣”,殖民者甚至援引蚁学研究者的论文,指责殖民地蚂蚁不像欧洲蚂蚁那样,有固定家庭,无需到处游荡,“还有很多甚至是素食主义者”。
但在更多人看来,蚁群足以向人类提供一个近乎完美的社会行为学范本。每个独立的蚂蚁家族中,蚁后、看护蚁、工蚁、巡逻蚁、觅食蚁、清洁蚁、兵蚁各司其职,整窝蚂蚁通过“反刍”共享食物。既有精细的劳动分工,也有共产主义式的资源配置。
蚂蚁甚至比人类更早经历了从“狩猎”到“农耕”的进化过程。切叶蚁会将碎叶收集、保存在温度湿度适宜的地点,然后在叶子上植入蘑菇,直至可以食用。
“蚂蚁为什么总是成群结队呢?”蹲在地上观察蚂蚁的孩子常常会这样问。
或许,这是因为某只觅食蚁向其他同伴发出了这样的召唤:“公园草坪的红格子餐布上有一堆好吃的,但我自己可搬不完。”蚂蚁自身可以产生10~20种不同的化学物,通过身体接触或遗留化学痕迹,这种“信息素”就可以像语言一样,传达请求或警告的讯息。
“信息素”引起了美国印第安纳大学计算机科学教授道格拉斯·霍夫施塔特的注意,他断言,当我们还在为互联网的发明感到骄傲时,蚁蚁的“网络社会”早已领先人类上亿年,创造了一个可以自我解读和自我更新的理想化信息系统。
但是,人们还在犹豫,信任昆虫本能,还是信任人类智慧?1997年,英国电信公司给出了他们自己的答案。
当时的电话网络,一旦遭遇大量地点集中的手机呼叫,就会导致系统的部分瘫痪,工程师们已经无计可施。电信公司最终想到,“聘请蚁学家来修补网络”。
在受损的网络周围,一个软件释放出数千只“蚂蚁”,即检测信号,帮助找出从A到B的最快替代路线。根据蚂蚁觅食的原则,每只虚拟蚂蚁先是会随意闲逛,但它在两点之间完成一段路程越快,留在身后的信息素就会越强。对其他虚拟蚂蚁来说,这个信息素就意味着“走这条路”。来往的蚂蚁不断在最佳路径上释放信息素,这就使电话网络可以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自动重新配置连接”。而在此之前,“人工操作者总是需要好几分钟才能完成”。
这种尝试随即带来了一个冒险的推论:网络通过模仿蚁群,也能演化出自己的适宜反应,实现自我管理。但更多人开始质疑,蚂蚁式自我维持的计算机系统出现后,人类是否也在实际上放弃了对进化的控制,对未来的控制?
与那些忧心忡忡的技术派不同,浪漫主义者们更愿意将大自然看作一株不断向外伸展枝蔓、开满花朵的智慧之树。如果仅仅“昆虫”就能成为最好的程序设计者,那么人类更应该在自然脚下顶礼膜拜,而不是总想着要“征服自然”。
或许,我们唯一可以自傲于蚂蚁的,“就是灵魂的存在”。但无须争辩的事实是,“没有灵魂”的蚂蚁永远不会像人类一样,一边毁灭星球,一边洋洋自得。
《蚂蚁》
英夏洛特·斯莱著焦晓菊译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