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滑坡暴露的城市危机

　　兰州滑坡暴露的城市危机

　　“这几天，兰州市连续多日天气阴冷，不见天日，着实令不少市民心中不畅。”一则气象新闻这样说。

　　5月16日20时左右，一阵闷雷般的声响后，兰州九州开发区石峡口小区两个单元的住宅楼在几秒钟间消失在四起的灰尘中，一同消失的还有7个或年轻或沧桑的生命。

　　在没有妥善处理地质隐患的前提下削山建楼、开发九州，事故发生成了偶然中的必然。兰州地质灾害隐患点多达754处，此次事件，加重了人们的担忧。

　　时代周报记者 王鹏

　　特约记者 邱瑾玉 发自兰州

　　家成了坟墓

　　悲剧不是突然而至的。

　　16日下午，久违的阳光短暂普照，6单元101住户63岁的杨开义来到院子晒太阳，一抬头就看见拳头大小的石块零星从对面山上滚下来。“谁在山上扔石头呢！”杨开义骂了一句粗话，他以为这是周末上山玩耍的学生将石头扔下来了。杨开义决定到六楼的平台上看看这个往下扔石头的“兔崽子”，但是他没有看见一个人，满腹狐疑地下楼了。

　　傍晚，电视上正在播《新闻联播》，住户岳文斌的妻子刚一出门，一块石头与她擦身而过，她吓了一跳，抬头看到越来越多的沙石从对面山上滑下。赶紧进屋，告诉了岳文斌。

　　岳文斌和他的朋友出门看个究竟，山上不少地方已经腾起了尘土。在一家建筑企业担任项目经理的朋友说：“没下过雨，这样子看起来有山体滑坡的可能。”邻居杨开义这时再次从家里出来。

　　岳文斌作出了一个令他感到后怕的决定：上山看看。

　　上山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山上有好几处地方已经裂开了四五十厘米的口子，紧跟他上山的杨开义在距离岳文斌大约十几米的地方停住了，他感觉脚下的山在移动：“小岳，赶紧下，山开始动了。”

　　杨开义赶紧给小区物业管理处达经理打电话：“山体滑坡了，赶紧让楼里的住户撤出来。”“别开玩笑了，老杨。”达经理挂了电话。岳文斌又打过去：“这不是开玩笑，赶紧疏散居民。”之后，达经理让小区锅炉工小吴去通知住户。岳文斌和杨开义也开始分头通知离山体最近的五、六两个单元的居民撤离。

　　大部分居民都撤出来后，在小区物业的配合下，岳文斌、杨开义拉起了简易的警戒线，阻挡部分下班回家的居民进入室内。

　　5单元1楼的两个哑巴老人听不见敲门声，603房的一家四口都没有人下来，还有4楼下来又上去的中年男子和他的妻子。此时，山上闷雷般的声音不断传来，被疏散的居民迅速撤到楼房百米外。

　　奔跑的人群还没有站定，五、六两个单元从二楼的位置开始倾斜。岳文斌清楚地看到五单元四楼的一住户猛烈地砸碎玻璃，招了一下手后又迅速返回室内。就在这一瞬间，两个单元楼成了散落的碎片。

　　被埋8人中只有一人生还。

　　无人知情的楼

　　纯属自然灾害还是开发商在不该建楼的地方建了楼？

　　18日，兰州市建委规划建设处的工作人员没有找到石峡口小区倒塌楼房的相关资料。同样，记者在兰州市城建档案馆也查不到相关资料，负责接收资料的工作人员说：“石峡口倒塌楼的资料一直没有交到我们这里。”

　　兰州市建委的相关人员让记者到市国土局了解相关情况。国土局的一位工作人员称，石峡口小区在上世纪90年代末开发，当时这个楼盘属于九州开发区管委会自己审批，而他们没有参与。但是在九州开发区管委会，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员称，虽然在2006年之前他们拥有名义上的规划权，但是实际上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城关区国土资源局。

　　城关区国土资源局办公室曾主任很明确地向记者表态：“倒塌的这两个单元绝对不是我们区国土资源局批准的。”他说规划权属于规划局，应该到规划局去查。

　　兰州市规划局办公室一位负责人称，他们手头没有相关资料—当时的规划权属于九州开发区管委会，自从2006年之后才收归到规划局。

　　记者随后到兰州市房地产管理中心要求查看石峡口小区的相关资料，工作人员称，只能是住户本人拿户口薄或者公检法系统才有权利来查。

　　据小区的住户回忆，出事的这栋楼总共6个单元，最后建的五、六单元是在2004年建成。

　　有住户称，五、六单元是在建成后才得到相关单位的签字批准。在小区物业的办公室里，一位人员告诉记者，5、6单元是否属于先建后批的建筑，要问石峡口地质灾害山体滑坡应急指挥部，所有问题他们均不能回答。

　　指挥部要记者到城关区相关部门去询问。

　　记者就此事求证于九州开发区管委会，管委会的一位工作人员认为这个说法有正确的部分，也有不符合实际的部分，但是他不愿意说明哪些地方和事实不符。他认为在紧急处理现场、妥善安置住户之后，会有行业单位来审核楼房质量等问题，到时候谁应负责谁就必须承担责任。

　　城关区国土资源局的一位工作人员向记者解释，这很可能是开发商取得土地使用证比较早，分段建设也是正常的情况。而石峡口小区的一居民说，开发商“有点地方就赶快建房”。

　　记者随后寻找该楼的开发商，但是最初开发此房产的法人已在几年前去世，现在的经理没有联系到。

　　除此之外，石峡口小区是否有《地质灾害评估报告》依然是一个谜。记者采访的几家单位都推脱了这个问题。一位国土资源局的人士说，2003年之后，国家才规定在审批建设前要做地质灾害的鉴定，在此之前，对是否具有《地质灾害评估报告》才能审批建设没有明确要求。石峡口小区是否做过地质灾害评估？没有人正面回答。

　　几家单位称，当时的相关权力都下放到了九州经济开发区管理委员会，他们是在2006年之后才收回的，要了解清楚石峡口小区的相关问题，就要问九州经济开发区管理委员会。

　　兰州九州经济开发区是1988年经兰州市人民政府批准成立的，2006年被甘肃省人民政府批准为省级开发区，隶属于兰州市城关区人民政府。对记者的采访要求，经济开发区管委会的工作人员大都婉拒。

　　无奈与担忧

　　狭长的兰州、发展的兰州，积聚的人群，这个城市将向哪里扩建？这个难题以城关区最为严重。“你到山顶上看一下，除了向九州发展之外，我们城关区还能去哪里？”

　　九州在1988年至2001年处于平山造地阶段，发展缓慢。2001年后，通过招商引资进来一些项目，开发区通过土地出让，企业削山造地滚动开发，渐渐形成了一定规模。

　　众多的楼盘在九州迅速兴起。从城中往北跨过黄河，再途经庙滩子沿罗锅沟一路北上，首尾相连的住宅小区不断向沟内延伸。

　　和主城区一河之隔的九州拥有着全兰州市区最低的房屋价格，成了收入不是很高的人首选的安家之处。

　　与白天相比，九州的夜晚相对要安静得多。许多社区周围还没有路灯，沿九州大坡向东下坡来到东坪区，自原九州花坛一路向北，路况越来越差，疾驶而过的车辆扬起阵阵黄土，罗锅沟两侧稀疏的路灯和黝黑的山影让这里更显荒凉。“晚上一过10点，九州就静悄悄的，就像农村，太迟了我们跑出租的都不想来。”一出租车司机这样说。

　　一次滑坡就让他们知道了居住的环境是多么的危险，何况近几年每年都会发生一次大的事故。但是他们的可选择项太少，抱着侥幸心理和经济拮据的无可奈何，他们在这里继续生活和工作，并且热爱这里。

　　距离此次山体滑坡之处仅几十米之遥，2007年9月17日发生过一次大面积山体滑坡—数万立方米的石土倾泻在九州大道，导致交通瘫痪，开发区内5万居民出行受阻，所幸没有人员伤亡。2008年3月28日凌晨，九州大道亨达小区后山发生山体滑坡事故，导致该小区一人死亡。

　　从2007年至今，九州几乎每年都要发生一次大面积的山体滑坡。

　　这次山体滑坡发生后，九州的居民更加担忧。事实上，还有很多的楼房和山体紧挨着。

　　不仅是九州，这是一个城市的危机。资料显示，兰州市现有地质灾害隐患点754处，受威胁人数占到52万多，其中市区城关区和七里河区分别占到140处和98处。1949年后，仅市区已经发生灾害性泥石流60余起、滑坡百余起。“兰州市是省会城市中地质灾害隐患最多的城市。”曾主任说。

　　“只有在去年汶川大地震之后，国家才对地质灾害重视起来。”即使如此，每年分到最底层机关的经费少得惊人。“10万元左右，这几天受灾人的吃喝住费用都不够。”曾主任介绍，2007年的那次山体滑坡后的加固就花了好几百万，而类似的高危点仅在他们城关区就有96处。现在来看，有些地方能够加固而有些地方就不能建房住人，但是要解决这些问题，需要大笔的资金或加固或搬迁—目前没有办法。

　　754处隐患点就像安装在兰州市各处的炸弹，随时可能吞噬生命和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