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野生动物摄影师奚志农--在“刀刃”上拍摄越南金丝猴

　　4 月，野生动物摄影师奚志农远赴越南河江省，用镜头捕捉到越南金丝猴的身影。目前，越南金丝猴仅存250 余只，是世界上唯一存在于中国之外的金丝猴。近日，奚志农在接受《外滩画报》专访时表示：“我是踩在刀刃般的石头上完成了越南金丝猴的拍摄。”

　　文/ 周一妍 图/ 奚志农（野性中国工作室）

　　提供4 月5 日，越南河江省TungBa 区的喀斯特热带雨林，奚志农的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叫声“Wo-Ga”，“Wo-Ga”；他猛一抬头，几只越南金丝猴正警惕地朝他方向望去。

　　越南金丝猴，也称东京仰鼻猴，体形小，胸部、腹部为黑色，四肢内侧浅黄色；仅分布于越南北部宣光省和北太省之间石灰岩山地的低海拔亚热带雨林中。目前，全球仅有4 种金丝猴，它们是唯一一种分布在中国以外地区的金丝猴。据科学家推测，越南金丝猴的数量约为250只。

　　相对于中国有2 万只川金丝猴、750只黔金丝猴、2000 只滇金丝猴，250 只越南金丝猴显得又少又可怜。1997 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将其列在极端濒危物种红色名单。

　　1910 年，越南金丝猴被发现；之后的数十年中，就再也没有该物种的消息，人们只能在英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里才能看到当年采集的模式标本。1989 年，它们再次被发现；2002 年，英国动植物保护国际（FFI）在越南北部地区开始了对越南金丝猴的保护工作，调查它们的种群数量，以及遏制它们遭受威胁的因素，成效卓著，并陆续发现了新的种群分布。2008年4月，越南村民报告在中越边境看到了这种猴，FFI 派出队伍前往进行探寻。当时，考察组一共发现了15只-20 只金丝猴，其中包括3只幼仔。

　　有关越南金丝猴的照片，只有研究越南金丝猴的生物学家在研究过程中拍摄的记录照片，因条件有限，照片并不十分理想。因此，奚志农有可能是第一位拍摄越南金丝猴的专业野生动物摄影师。

　　拍摄越南金丝猴，对于奚志农来说，有着旅程碑式的意义——由此，他成为世界首位拍摄过四种金丝猴的摄影师。

　　“混血”的越南金丝猴

　　结束越南金丝猴的十多天拍摄后，“野性中国”网站第一时间展示了这批珍贵的照片。不少野生动物爱好者看到之后，都不由惊呼：咦，这群猴子，好像整了容的金丝猴。乍一看，越南金丝猴与滇金丝猴类似，再一看，又出现黔金丝猴的影子，仔细瞧瞧，又发觉它与川金丝猴的面部也十分相似，简直就是中国三种金丝猴的“混血儿”。

　　“它们的长相太奇怪了，简直就是中国的三种金丝猴的结合体。”奚志农告诉记者，初见越南金丝猴，他感觉这种猴子似曾相识。“越南金丝猴的毛色与滇金丝猴很像，都由黑、白、灰三色组成，只是白色面积更多一些；它们的面部颜色与川金丝猴相似，都是白底带有浅浅的蓝色，但前者的白色更多；川金丝猴和滇金丝猴的头顶都有一小撮高高竖起的毛发，感觉很朋克，但越南金丝猴却没有朋克头，这点又跟黔金丝猴很像。”

　　最令奚志农印象深刻的，是越南金丝猴两片肥厚的粉红色嘴唇。

　　“见到越南金丝猴，除了兴奋，我心中也不免划过一丝失落。”奚志农告诉记者，当他盯着相机屏幕看时，目光一下子停留在金丝猴两片肥厚的粉色嘴唇上，这是跟人类嘴唇一模一样的颜色，似乎在提醒着人们，自己是人类“血缘很近的亲戚”。

　　此前，滇金丝猴被认为是唯一与人类有着同样红色嘴唇的灵长类动物。1998 年，美国前总统克林顿访华，中国民间环保组织自然之友会长梁从诫先生曾特意送他一张奚志农拍摄的滇金丝猴照片。克林顿喜形于色地说：“这是我的表亲！” 言惊四座，一时传为佳话。

　　然而，这个“常识”被颠覆了。

　　“以后，在介绍跟我有特殊感情的滇金丝猴时，我不能再冠以‘唯一’了。”奚志农遗憾地说。

　　尽管越南金丝猴看起来有些“混血”，但这毫不妨碍它成为一群“上镜”的猴子。

　　“越南金丝猴有自己的特色。比如，它们不像身披金毛的川金丝猴那样雍容华贵，却有一条优雅的尾巴，黑色的毛发上一圈圈纯白色的螺旋图案，感觉像艺术画一样好看；另外，它们的眼睛深凹进去，远看起来好像戴了一副眼镜，感觉特别绅士。”

　　在“刀尖”追逐猴子的摄影师

　　“猴子在数十米高的树上飞跃，而我则在尖锐的刀刃上跳跃。” 在越南，奚志农曾给众好友发去这样一条短信。

　　奚志农拍摄越南金丝猴的地点位于越南河江省的亚热带雨林。这里距离中越边境非常近，是猴子们的“天堂”，也是野生动物摄影师的“灾难地”。雨林地带，灌木丛生，进入者唯有携带砍刀，四处披荆斩棘，才能开辟“一条血路”；放眼望去，雨林里四处是高达五六十米的参天大树，叶大而茂密。偶有猴子穿梭其中，奚志农刚一举起“大炮”准备瞄准，猴子早已不见踪影；宽大的树叶将天空遮挡得密不透风，阳光难以射入，寻找良好的拍摄角度也成为一大难题。

　　这些全都不是拍摄的最大障碍。拍摄中，让奚志农感觉最富挑战的是热带雨林中的独特地貌。那是一片由七八个喀斯特山头组成的岩地，布满岩石突露、奇峰林立的“险地”，脚踩在上面，像踩在刀刃或刀尖，都会产生一股钻心的痛。稍不小心，人就会失去重心，摔倒在地，而在喀斯特地区摔跤，则是相当危险的事情。

　　“越南的经历颠覆了我对爬山的概念。这里的山岩连个放手放脚的地方都没有。稍不留神，这片林子就会给你留下纪念品，几次滑到尖锐的石尖上，血一下子就涌出来。”奚志农的助手孙晓东告诉记者。

　　让孙晓东钦佩的是，奚志农居然能双脚踮在石尖上面从容拍摄。“多亏进入林子后，我和晓东换上了当地人穿的胶鞋。”奚志农将他自己的忍耐力归功于鞋子。为了这次特殊的拍摄，他不得不放弃他私人爱好：穿凉鞋行走野外。但是，即便拥有丰富的野外行走经验，在如此险象环生的境地，奚志农也很难做到健步如飞，这也是他此次拍摄最遗憾的地方。

　　“通常猴子都呆在高约五六十米的大树上，每每发现它们，仰视拍摄的话，只能拍摄到动物和环境结合的镜头，唯有迅速转移阵地，爬到另一处与树同高的山头，才能拍摄到越南金丝猴平视的特写镜头。但是每每等我赶过去，猴子已经无影无踪了。”

　　亚热带雨林天气状况受季节的影响非常大，4 月份在当地是从旱季到雨季的过渡时期。在那里，经常是一天24小时都是以大雨大雾交替的形式出现，空气中的湿度经常停留在100%。奚志农在那里呆了12 天，一共只看到过三次越南金丝猴。4 月5 日，第一次遇到猴子时，林子里已经开始下雨，他抓住一切机会拍摄，浑然不觉雨越下越大，依旧坚持拍摄，而防雨装备就在不远的包里。雨中，奚志农发现一只母猴张开双臂，把一只幼猴紧紧抱在怀中，他兴奋地低声叫“好”。接着，瞄准拍摄，接下来，寻找下一个目标。再专业的器材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不能支撑太久。终于，他发现，相机的取景器里，出现了白茫茫的一片。取景器进水了。

　　“衣服湿了，可以换；取景器湿了，却怎么也晒不干了。”之后两次遇到猴子，奚志农只有选择“盲拍”，这是他在以往的拍摄中，从未有过的痛苦经历。

　　跨国的金丝猴保护行动

　　奚志农是一名行动者，不光为了拍摄而拍摄，为了保护那些自己曾经拍摄过的濒危动物，他花费了更多的时间。这一次也不例外。

　　由于越南人口增长很快，原始森林破坏十分严重，极大挤压了越南金丝猴的生活空间。截至1986 年，越南金丝猴原有的栖息地已经丧失殆尽。此外，由于过度捕猎，希望从越南金丝猴身上获取皮毛和药物，越南金丝猴处于更加危急的状态。

　　奚志农告诉记者，野性中国团队会综合对国内其他三种金丝猴拍摄以及保护的经验，和包括FFI 在内的相关保护组织合作，探讨用影像支持包括越南金丝猴在内的越南十数种濒危灵长类动物保护的途径。

　　奚志农与中国的三种金丝猴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尤其是滇金丝猴。拍摄金丝猴让他获得了国际声誉。1995 年，刚刚结束了对滇金丝猴的艰难追踪后，奚志农听说云南省德钦县政府准备砍伐白马雪山南部100 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而那片森林是滇金丝猴最后的家园。于是，他拿着自己拍摄的照片四处奔走呐喊，最终，一封夹带着许多环保人士的焦急和愤怒的信送到国务委员宋健手中。砍伐被及时制止。

　　1996 年，美国《新闻周刊》以“中国正在萌芽的绿色革命”为题报道此事，并认为“这将成为中国人环保意识的分水岭”。

　　“空讲保护没有用，人们需要有感性的认识。这些年，我们团队努力的方向，是通过影像的传播，促进公共参与自然保护。”奚志农告诉记者，在越南，自然和野生动物摄影非常薄弱，甚至还没有一位专业的野生动物摄影师，野性中国会不遗余力地将“用影像保护自然”的理念推广开来，毕竟野生动物的保护是没有国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