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玉娇

　　从“邓玉娇案”到“邓玉娇事件”——

　　巴东37天

　　2009年6月16日上午，邓玉娇案在湖北省巴东县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法院大门围聚了三四百人希望了解开庭情况。法院门口大约一公里的路段，实施了临时交通管制，当有消息传来邓玉娇故意伤害罪成立，但免予刑事处罚时，人群仍然久久不肯散去。

　　邓玉娇案，在法律意义上颇为普通的刑事案子，为何却在短短数天内演变成影响全国的“邓玉娇事件”，并持续至今？

　　在巴东——风暴眼中的37天里，或可找到若干答案。

　　5月21日之前

　　信息开放

　　“他本来是要把案子办得透明一些” ——巴东县公安局长的朋友

　　5月10日，湖北巴东县野三关镇雄风宾馆梦幻城，这个镇上最有名的娱乐场所发生了民女邓玉娇刺死小镇官员邓贵大的案子。

　　然而，这个平静的小镇却并未感到即将到来的舆论风潮。

　　5月12日、5月18日，巴东警方先后发布案情通报：5月10日19时30分许，镇招商办主任邓贵大、镇农业服务中心主任黄德智和镇财经所干部邓中佳到雄风宾馆梦幻城休闲，要求邓玉娇提供“异性洗浴”服务，遭拒绝后，双方发生争执，邓玉娇将邓贵大刺死，黄德智刺伤。

　　然而公众的质疑却仍未在修改过多次的通报中得到解释。是烈女反抗流氓官员，还是交易不成争执引发凶案？为什么“推倒”变成“推坐”？

　　据巴东县司法系统官员透露，事情实际上在5月19日悄然发生了变化：巴东县公安局局长杨立勇亲自撰写了第三份案情通报，杨对这份通报引发的舆论反弹完全没有预料，写完之后还相当满意。当他请一位朋友参阅时，网上对这份通报的指责已经炸了锅。

　　这位朋友说：“他本来是要把案子办得透明一些，否则不会主动在媒体上发布信息……没想到给自己招来了祸。”他表示，事情发生后，上级怪杨立勇没请示，网民怪他突出了邓玉娇的杀人故意。

　　在网络舆论的广泛质疑被印发后，各类QQ群和“邓玉娇”维权网迅速建立，“邓玉娇无罪”、“烈女斗贪官”是最主要的声音。在央视投票调查中，“邓玉娇属正当防卫，应无罪释放”的票数高达92%以上。

　　这些“异动”，直至5月21日前，均未引起各方“重视”。巴东政府一如既往地以开放的态度对待媒体。

　　5月21日至5月25日

　　压力剧增

　　“不管说什么，都会被网民骂死” ——巴东某官员

　　5月21日，邓玉娇的代理律师夏霖、夏楠从看守所会见出来，痛哭失声，爆出“邓玉娇遭受性侵犯”的内容，形势急转。第二天，巴东政府成立了“邓玉娇案”新闻信息发布中心，每晚工作至零时。由于对性侵犯的指控符合网民“烈女抗暴”的想象，巴东政府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舆论压力。

　　警方和律师披露的案情存在的重大差异，主要在于案件中是否存在性侵犯情节。5月25日，两名律师在控告书中披露了具体内容，认为黄德智的行为已经构成法律意义上的强奸（未遂）。

　　夏霖认为，根据刑法第20条的规定，对强奸等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有无限防卫权；但当时的物证——邓玉娇的内衣裤被妈妈张树梅于5月22日意外清洗。夏霖说，在他发现存在性侵犯事实后，张树梅就被警察带走，随即物证灭失，他不得不怀疑有人在故意毁灭证据。

　　5月23日，巴东官方网站长江巴东新闻网在得到张树梅完全同意之前，即发布声明，“解雇”夏霖、夏楠两位律师。5月25日，长江巴东网再次发布新闻称张树梅公布新律师上任——湖北省律师事务所汪少斌和刘钢。两名律师的湖北籍身份和官方背景再次引发质疑。

　　面对前所未有的舆论压力，巴东政府一改对媒体的开放态度。一位官员发给某记者的短信颇为无奈：“谁接受采访，不管是说什么，第二天都会被网民骂死。”从此，无论记者如何围追堵截，了解信息的官员都三缄其口。

　　5月25日至5月31日

　　巴东“封城”

　　“说是有恐怖分子要来袭击”——当地居民

　　5月25日晚，律师夏霖、夏楠向巴东警方提交黄德智涉嫌强奸的控告书，披露黄对邓玉娇实施的性侵犯细节。控告书引发了舆论“炸弹”，众多网民开始组建“旅游团”，准备奔赴巴东。

　　此时的巴东城已经进入了高度紧张状态。锦绣长江饭店的服务员告诉记者，这几天宾馆“都被干部住满了”，外地人根本住不进去，宜昌到巴东的航线也已停运。

　　但巴东政府新闻发言人欧阳开平曾表示：“没有人说，到巴东找不到住的地方。”

　　而对于巴东“封城”，停运客船的现象，欧阳开平表示，“是天气的原因造成的，湖北在下暴雨。”

　　野三关镇也是风声鹤唳。野三关的小学、中学全部放假。该镇三大宾馆之一的龙泉宾馆也“客满”，宾馆服务员告诉记者，是工商局在开会。

　　与此同时，各宾馆的网络被切断，外来人员在野三关出现立刻会有人过来询问。

　　“村干部给我们开会说要藏好贵重财物，说是有恐怖分子要来袭击。”当地居民、一位司机说。

　　5月28日，各地媒体记者集体撤离。

　　此后，湖北当地媒体连续发出独家专访邓玉娇爷爷邓正兰、邓玉娇母亲张树梅的报道。该报道称“律师夸大事实，泄露邓玉娇的隐私，损害委托人的利益”。该文立刻陷于部分网民“操控舆论，发布不实信息”的指责中。

　　据知情人透露，后来，为了谨慎起见，本地媒体的报道全部经过省委一领导亲自审阅。

　　巴东这种紧张的状态一直持续到5月31日晚，长江巴东网公布了邓玉娇案“防卫过当”的侦查结果，和对黄德智、邓中佳的处理结果。

　　5月底，巴东至宜昌的航线重新运营，巴东、野三关的宾馆不再“客满”，野三关的学校重新开学了，两地的紧张气氛终于趋缓。

　　据一位巴东官员介绍，面对这次舆论风波，他们是以“维稳”的政治高度工作的，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5月31日至6月16日

　　风波暂平

　　“这样一个宽大的处理结果，我很满意”——邓玉娇母亲

　　虽然巴东法院并未正式公布邓玉娇案开庭的时间，但开庭的时间仍然从网上流传出来。各路记者再次奔赴巴东，令巴东县政府新闻办主任王海波颇为惊讶：“连我都不知道何时开庭，你们怎么知道的？”

　　开庭当日，新华社、《人民日报》、《湖北日报》、湖北电视台、《恩施日报》、恩施电视台、长江巴东网等媒体获得了8个旁听席位，其他记者只能在法庭外翘首等候。

　　据知情人透露，其他的旁听席位在庭审之前就已经落实到了人头上，每个人的身份经过了核查，与本案“无关”的人员没有一人获准旁听。

　　当时做庭审预案时也有两种不同的意见：一种认为法院、公安各司其职，法院提前三天发布开庭公告，按照申请旁听的先后顺序发放旁听证，“谁先到谁领”，媒体记者也不例外，但进入了法庭也不允许拍摄、录音。另一种方案认为法院只负责庭审，旁听由省委负责。获许旁听的8名记者均由省委亲自审定。最终后一种预案被采用。当天，邓玉娇的一些好友也赶到了巴东，但未获准旁听。

　　6月16日8时30分，邓玉娇案在巴东法院最大的法庭第一法庭审理。

　　11时许，法庭传出邓玉娇“故意伤害罪成立，免予刑事处罚”的消息。

　　尽管邓玉娇及家人均不愿受访，但一位政法系统的旁听人员透露：辩方律师对邓玉娇做了无罪辩护，和检方的争议主要围绕刑法第20条无限防卫权的规定。检方认为防卫过当，而辩方认为邓玉娇当时遭遇了性侵犯、侮辱、人身攻击和暴力威胁，防卫不存在过当。

　　最终法院认为，由于凶案现场发生在休息室，在休息室里有较多的人，排除了刑法第20条规定的无限防卫权对象：杀人、抢劫、绑架和强奸这几种严重危害人身安全的犯罪。邓玉娇面临侮辱和暴力威胁，故意伤害人致死，属于防卫过当。法院判决邓玉娇故意伤害罪成立，但免予刑事处罚。法院考虑的法定减轻刑罚的情节包括正当防卫、心境障碍（双相）的精神病学鉴定、自首，以及酌定减轻处罚情节，即邓、黄二人有严重过错。

　　“对于今天这样一个宽大的处理结果，我很满意。”邓玉娇的母亲说。

　　并非尾声

　　有媒体称，这起发生在湖北省巴东县野三关镇的刑事案被当地人称为“三特”（即特殊时间、特殊地点、特殊身份）案件——看似简单的情节，却聚集了一个重大新闻事件的全部要素，这使得该案件能够在短短的时间里汇聚媒体、民众的视线与关注。

　　随着案件宣判，邓玉娇恢复自由，这起风波在逐渐平息的同时，事件中的主角们，仍要继续生活及工作：邓玉娇今后将以何种态度生活？而一度陷入窘境的巴东政府，又能够在事件中汲取怎样的经验和教训？官方意图和民间舆论，该如何良性共处与互动？

　　邓玉娇：

　　我会多做善事，回报政府和社会

　　庭审结束后，医务人员再三叮嘱邓玉娇半个月后进行复查，随后她在母亲的陪伴下，走出了法院大楼。

　　这时，在法律上已彻底恢复自由身的邓玉娇小声问母亲：“妈妈，我能去逛街吗？”

　　邓玉娇向记者透露，回到家后，她打算先把自己的病治好，如果有可能，会趁着年轻多学一些知识和技能，然后找一份好的工作，把生活过好。

　　当记者告诉邓玉娇社会上有很多人关心她时，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着说：“感谢党和政府，感谢所有关心我的人，将来我会多做善事，回报政府和社会。”

　　巴东官员：

　　工作经验不足，是一种挑战

　　随着“邓玉娇案”宣判，舆论风潮暂告一段落，巴东，终于可以从社会舆论的漩涡中心脱身了。

　　回顾事发至今的30多天，数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巴东政府官员说，巴东政府确实没有料到这样一起简单的刑事案会引发公众和他们的尖锐对立。

　　“巴东有史以来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一位官员说。

　　巴东县政法委常委、公安局局长杨立勇作为最先披露此案的官员，在事件中，一直被网络舆论怀疑操控了事态。但事实上，杨立勇一度被恩施政界称为“恩施最好的公安局局长”——他是恩施少有的法律科班出身（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的公安局局长。

　　在恩施政界，比较认可的说法是，杨立勇有限度地突破了政府官场不发布信息的做法，不过由于体制内对披露的不适应，体制外对披露程度不够的不适应，结果他遭遇了重大挫折。

　　对此，巴东县政府新闻办主任王海波有自己的总结，“这是我们第一次处理这种类型的突发事件”，“工作经验不足，是一种挑战”。

　　据媒体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