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型冷漠
杨健
忘了谁说的,现代城市人尤其是大城市人,天然有一种回避目光对视的技术。
在过道里在走廊上在地铁车厢或漫长的排队等候中,人们会刻意忽略旁人的存在,哪怕彼此之间近得可以看到鼻毛。
一张报纸,一只MP3播放器,一款带游戏的手机,甚至一处不够服帖的衣角,都能成为道具,使相距咫尺者旷若天涯。
现代人对身体距离的心理承受力,已经到了一触即溃的地步。守护一份陌生感,比维系一份彼此依存的感觉,更能让人觉得踏实。可人毕竟没有狮子的天分,撒一泡尿来框定势力范围。所以私密空间,很有可能被几句聊胜于无的谈话捣毁。
距离未必产生美感,但距离一定产生安全感——现代都市人际交往的法则。如你所见,其实这是一个有语病的句子,其实所谓“交往法则”就是不交往,两不相干。
我看到过一个留言帖:跟踪式推销让我后悔当年没练土遁。城市化等于程式化的公式一旦成立,人们势必在情绪上矫枉过正。在长高了的城市里,隐身几乎成了人们集体无意识。所谓个人顾个人的,对你最大的顾及(恩惠?)就是当你不存在。
这在十几年前,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遥想当初,我去大连出差,在火车上碰到两个齐齐哈尔人。那股子热络,那股子自来熟的劲头,按现在的思路推敲,实在是大有可疑之处。他们当时告诉我,齐齐哈尔有百十来万人,但走在大街上却谁跟谁都认识。没法想象吧。
如今,人们一方面装作视而不见,一方面又在设计着“荒岛求生”之类的游戏,让人重温相互合作的感觉。做作得紧。
费孝通在他的《乡土中国》里表达过一个观点:现代社会是一个由陌生人组成的社会。我的理解是,人们在分享着城市化的红利,也在分享着都市式的冷漠。
我的故乡,近几年正赶上史上最快的发展期。故乡的村落和农田被拆迁填埋造了高尔夫球场,故乡的人们搬进了镇上的商品房。但凡见面,故乡的人在言语间似乎总想与我找到某种认同。我没有优越感,相反,多少有些失落。事实上,我已经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一些熟悉却并不生出亲切的内容。我七姑八姨序列中一位排名靠前者,有一次在镇上与我迎面相逢,我怀着感动等着一通嘘寒问暖,她却像琢磨什么要害问题似的突然一仰头,闪身而过。搞得我很是没趣。记得儿时我回故乡,站在姑妈家门前的场子上,她会走过几亩地过来招呼一番,手里还握着一把地里采来的芦粟。为此,我在暑期作文里腻腻地把故乡形容为“遍地油菜花盛开”。现在看来,这成了一个写意的句子。
请别误会,我不是田园生活的痴呆追慕者。我担心的是,哪一天,天边一朵云成为人们回避目光对视的最后一件道具,乡土的那份温润质感便只能在开心网测前世时找到。
我来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