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成都女大学生村官的死亡，众多媒体集体高举的“放大镜”，使得充满文化气息的“第四城”，险些被以讹传讹的“暴戾十分钟”颠覆

　　“十倍”放大镜灼伤人文成都

　　三张天网图破解“冷漠迷阵”

　　本报记者 龚秋晨 发自成都

　　成都市抚琴西路本该是“繁华”的地段，却因为车娅婷的意外死亡，让这个曾热闹的361度专卖店，一度关上了铁门，而这更使得这里显得异常冷清。

　　除了361度店的店员们还记得店铺附近那个年轻大学村官的死亡，更多的人都已经将气愤发泄到追究打人者李斌和这座城市的“冷漠”上去了。

　　让人尴尬的是，事件最初的发声者某媒体记者，几天后再次来到这儿采访时，被人轰出了门外。因为打人不过是一分钟内的事，却被他最终渲染成了10分钟—这个无形的“十倍放大镜”，无意中把事发地附近“冷漠”的商户们架上了道德审判庭，因而被网民们痛骂。

　　“十分钟”假新闻炮制路径

　　“打人本来就只有一分钟，人家实话实说，但那些记者最终都是报到的虚的。”361度专卖店隔壁商铺略有些上年纪的老板这样说，她表示以后再也不会看那家报纸。

　　车娅婷事件发生后，成都当地某报最先发声：“8月10日下午一时许，一环路西三段抚琴西路路口一家专卖店门前，一名年轻女子竟当街遭一名骑三轮车的青年男子追打近十分钟，当场昏迷不醒，被送往医院后，经抢救被医生宣告脑死亡。”

　　随后，成都其它媒体以及全国性媒体纷纷转载，标题多与具有噱头感的“女大学生村官当街被打十分钟致死”意思相近。

　　沿街一家服装店店员对影响力周刊记者说：“事发之后，有个记者来采访，我们都很配合，把知道的都说了，因为当时凶手还没找到，我们也很急。”

　　谈到“十分钟”与“一分钟”的问题时，这位店员有些激动，“我说得很清楚，时间真的很短。我当时趴在桌子上休息，听到外面在吵，等我出去时，外边围了好多人，那个女的已经躺在地上了。结果第二天我看到报纸，那个记者的报道却完全不是实际情况。后来这个记者又来采访，我直接把她赶出去了！”

　　“上百人围观，十分钟殴打，无人拦阻”，这些关键词在随后8月11日、12日、13日各类媒体的新闻报道中频频出现，成都几家都市报将其置于头版，电视台节目在播出过程中也不断闪现“10分钟”字眼。而非本地媒体的各大门户网站更是“借力使力”，《美女大学生村官车娅婷，被暴打10分钟可能脑死亡》、《成都村官车娅婷被狠打10分钟》、《27岁女子车娅婷在闹市被暴打10分钟》一时泛滥于各大网站。

　　直至8月14日下午，在犯罪嫌疑人李斌被捕的新闻发布会上，警方公布“依据三张天网监控视频截图，犯罪嫌疑人施暴时间约一分钟，并非传言的近十分钟。”

　　从此时开始，十分钟风波才逐渐得以平息。

　　十倍之差引发误解蔓延

　　如果没有警方的释疑，无人敢于想象一个被人为“放大”的时间，会如何逐渐摧毁一座城市的信心。

　　十倍的差别本不可小视，但是在诸多当地媒体的眼里，十倍可以忽略不计，或者说出于一些特定的原因，十与一的区别可以被“选择性”牺牲。殊不知，被忽略的十倍终究以另一种方式证明了它的存在。

　　8月13日，几乎就在同一个地方又有一位女孩被打了——这次被打的是361度的营业员，出手的竟然是“仗义”的成都市民，被打原因则是所谓的“冷漠”。

　　面对突如其来的公众愤怒，361度专卖店只能选择暂停营业。

　　“就是这些记者不负责任的报道让361的女娃白白挨了顿打。当时，这个女娃是阻止了的，她喊了不要打，还报了警！然后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凶手就跑了。后来这个女娃还把那个被打的扶起了，当时我们都不晓得有这么严重。”361隔壁一家服装专卖店的老板娘愤慨地说，“那些男男女女的路人每天直接指着361骂，问她为啥子不出来阻止。13号那天那个女娃都向前来‘讨伐’的市民们下跪了，但是这些人显然太激动了。”

　　舆论喧嚣的日子里，这些商铺表示每天都承受着外界的巨大压力，来来往往的行人经常是直接指着铺子骂，有些人甚至大喊再也不到这条街上买东西了。

　　据调查，在车娅婷事发之后，以361度为中心左右各辐射10家商店的营业额平均每天比以前减少几百至一千元，甚至更多。

　　“我们其实可以理解市民，因为他们不了解实情，十分钟和一分钟的差别好吓人嘛，这次的责任就在媒体。幸亏有天网监控，真的不敢想象要是没有的话咋个办。”老板娘无奈地说，“这下全国人都对成都失望了，当初“5·12”后，全国都很支持四川、帮助四川，而现在成都人民落下了‘冷漠’的罪名，最重要的是这个根本不符合实情。”

　　“前来采访的记者接连不断，我们每天要无数次地重复相同的内容。”一位店主对影响力周刊说，“很多记者事发后来此调查，有的竟然‘强迫’店员们回忆当时的细节。”

　　一位媒体人的非主流救赎

　　出人意料的是，媒体酿成的大错，最终由一位名叫党青的成都资深媒体人在其博客上弥补释义被还原。

　　凭着对新闻的职业敏感，党青对车娅婷的事件一直予以关注。在他的博客中，记录了“8·10”车娅婷事件的详细过程（内容包括殴打事件的发生、凶手被捕经过以及车娅婷的葬礼）。

　　党青对影响力周刊记者说，博客里记录的是他个人的观点，不代表任何一家媒体，但却是一个媒体人负责任的言论。

　　对于众多媒体异口同声的“上百人，十分钟”之说，多年的媒体工作经验告诉党青，其中一定有蹊跷。于是，他亲自赶往现场调查之后，于8月13日凌晨发布了名为《“成都女大学生闹市被殴致死”的非主流证词》的博文。党青在文章中采用拟人手法，用“非主流”的诉说方式还原了现场。

　　博文中一岁大的贵宾犬是现场目击者，它说的这样一句话“速度很快，时间很短”，其实这是党青现场调查后得出的结论。当时，警方还未公布天网权威的一分钟记录。

　　由此可见，揭穿“十分钟”谎言不是难事，只是一直没有媒体愿意亲临事发地报道真实的现场。而网民“打折衣服”、“路灯”、“你抽的烟”却都从不同角度描述了案发的全过程。

　　后来，名为“一本书”的网友通过“发小纸条”的方式向党青透露，作为一名目击者，他确定十分钟之说绝不符合事实。

　　党青用博客的语言，用自媒体的方式展示着一个传统媒体人的“职业救赎”：这起事件的主角是村官与三轮车夫（暂且不考虑三轮车是否为自用），这正是社会中两个阶层的“对话”。优势群体与劣势群体的关系很微妙，所存在的潜在危险随时有可能爆发，“擦挂”便是这起事件的导火索。

　　坚硬的戾气 城市的自省

　　一个大学生村官的意外死亡，几篇不负责任的报道，伤害的却是一座千万人口的大城市。其巨大的杀伤力足可用“震撼”二字形容。

　　成都，因一句话成名，“成都，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成都，也险些因一个意外被世人误解，它来自“车娅婷致命十分钟”。

　　“十分钟”犹如一个喇叭，向全国人民控诉成都的“冷漠”，控诉成都警察“办案不力”。除了“三高”（高转载率、高阅读率，高点击率）外，假新闻置换来的却只有无尽的伤害。

　　自“8·10车娅婷事件”后，成都瞬间成为了众矢之的，与以醉驾震惊天下的杭州“齐名”，或者更为甚之。

　　“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这几乎成了这座休闲城市的招牌宣言，但透过爱与忧伤的小资情调，我却在车娅婷之死中触摸到坚硬的戾气，这种掺杂暴力与冷漠的戾气，不仅属于成都，某种程度上属于我们的国民性。”一网友在博客中发表了这样的言论，“那位老人（一位出来阻拦车夫而被打了一拳的老人），为成都守住了最后一块正义的遮羞布。”

　　曾有人说：“如果媒体是社会的一面镜子，那么媒体人就是擦镜子者。”还原真实，是每一个媒体人应尽的义务，如果媒体继续以讹传讹，这面镜子将最终变为一面哈哈镜……

　　一分钟的突发事件、老人出手栏架、群众数次拨打110和120、目击者积极提供线索、网友自发组成“专案组”、警方70小时奋力破案……这些原本真实的成都，却被淹没在急功近利的媒体“无限度的展示人间丑陋”的硝烟之中。

　　女大学生村官已经安葬，但悲伤却没有真正结束。这起普通的治安事件，折射出一个震撼且发人深省的现实：凶手打死的是一个女村官，而媒体的不实报道几欲毁掉的却是一座城。

　　没有人有勇气去想象，如果没有天网系统，谁来抚慰委屈的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