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士”一词在鲁迅、李敖和当今知识分子身上得到不同演绎。 |
这个时代还需要“斗士”吗?
也许,今天的知识分子所应该思考的是,究竟怎样才能使得富足的斗士与苦难的英雄携手并肩,温和的胡适与犀利的鲁迅并行不悖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陈雪莲、杨梅菊发自北京
鲁迅又一次成为公共话题。
在中小学即将秋季开学前夕,很多人发现,人民教育出版社新版的语文教材中,鲁迅的作品明显减少,《药》、《为了忘却的纪念》不见了,保留下来的只有《拿来主义》等3篇。
如果说从鲁迅到李敖,“斗士”由一种呐喊的苦痛沦为小丑的姿态,那么由李敖到今天日趋沉默的知识分子,我们看到的却是另一种疑惑:当知识分子连呐喊的姿态都一并省略时,这个时代是否还需要“斗士”?
“速朽”的鲁迅
事实上,此次教科书风波也许正应了80多年前鲁迅的期望。
“他曾希望自己的文章和文章中所攻击的现实都能够速朽。”鲁迅博物馆馆长孙郁这样告诉《国际先驱导报》。上世纪二十年代,最早知道自己的作品要被收录进语文课本的时候,鲁迅非常痛苦,他反对说:“我的文章是有毒的,不要放到教材里。”
很显然,鲁迅愿望中的“速朽”有个前提,那就是,这个社会变得足够美好,美好到不需批判。
如今,鲁迅的部分作品被拿出教材,却并不意味着这个社会已经足够美好。
钱理群用“悲剧”来形容鲁迅作品在中学语文教材中的“被淡化”,这位几十年如一日致力于研究鲁迅的人文学者认为,鲁迅在中国,应当成为与莎士比亚、歌德享有同等待遇的人物。
“今天的时代,假的虚伪的东西太多,需要鲁迅这样的人来直面。鲁迅就如湿地,在干燥少雨风沙中让我们呼吸顺畅。”孙郁如此形容鲁迅对于当今时代的巨大精神作用。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被时代迫切需要的人,现在却正被渐渐放弃。当鲁迅成为中小学校园里的“三怕”之一时(一怕文言文,二怕写作文,三怕周树人),画家陈丹青所形容的“好玩”几乎成了与鲁迅距离最遥远的词汇。
“小丑”李敖
8月3日出版的《南方人物周刊》于台北专访李敖。记者问起身后之事,李敖玩世不恭:“遗体我会捐给台湾大学医院,千刀万剐。”随后,上海《东方早报》刊出评论,“李敖是旧时代的终结者,却不是新时代的开创者……他是专制时代最无畏的斗士,却是民主时代最普通的小丑。”作者羽戈对李敖个人进行的是“公正”到近乎苛刻的评判。
有人说,鲁迅永远立于任何体制之外,而李敖则永远立于体制对面。鲁迅的批评对象不止于政治,更重要的是整个社会和渗入人心的文化传统。而李敖则属于另一种情况:他在不大可能遭到当局迫害的情况下而作激烈状的批评甚至谩骂,近乎哗众取宠。而在内地多数研究鲁迅的学者眼里,尽管“斗士”一词在鲁迅与李敖身上皆有延续,但是,与前者死于所爱的耶稣形象相比,李敖的小丑论并非妄言。
羽戈在文章中还探讨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个时代需要怎样的斗士?“他们(李敖与韩寒)对社会之恶的批判从来都是不遗余力,同时他们的生活却极其舒适安乐……”这一观点引来的是当代知识分子更为激烈的反驳,“为什么要清贫悲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怎么指望他能兼济天下?”资深时事评论员熊培云反问。
沉默的公共知识分子
在公开场合,钱理群不止一次说到鲁迅身上最为珍贵的品质,三个“拒绝收编”——“拒绝被体制收编,拒绝被拿来的文化系统收编,拒绝收编任何人”。而这样的独立精神,在如今大多数甚为“活跃”的知识分子身上,早已消失殆尽。
实际上,这个社会并非没有真正致力于推动进步的知识分子,但是他们不愿被人们称为“斗士”。“因为在今天斗士是一个姿态性超过思想性的词语,在这个时代,人们习惯于嘲讽英雄和蔑视一切。”《生活》杂志联合发行人许知远认为,如今整个社会都不提倡思想而倡导放纵和享乐,进而导致人们抗拒鲁迅与英雄斗士的存在。
“过去20年是轻飘飘的20年。”许知远说,苏联解体后,意识形态的纷争终结、乌托邦情结消散,人类再没有遇到能影响自身存亡的重大事件,没有能引发人类深刻思考的重大课题,知识分子也越来越沉默,在公众心目中的地位日趋下降,“这是全球性问题,但我相信在不长的时间内就会回潮。”
触摸时代的声带
在豆瓣网上,鲁迅小组的成员们以一种颇为严肃的态度抗衡轻慢的现代阅读,他们喜欢就某个词句进行毫不留情面地争辩,但在这句话面前保持一致,“爱鲁迅的,怕多是默然前行的人”。
巧合的是,采访中找到钱理群教授,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接受媒体采访并且以此为理由拒绝了本报记者。后来的交谈中,他说,之所以拒绝采访,是因为有些话说了太多遍,但仍然有同样的问题在提出。事实上,这是当今知识分子们所面临的困境中最为普遍的一种。
正如我们试图去触摸一个真实的、可以尊崇也可以辩驳的鲁迅,我们在期盼的,同样是一个具有饱满时代价值的 “斗士”。也许,今天的知识分子所应该思考的是,在原本稀缺的思想资源里,究竟怎样才能使得富足的斗士与苦难的英雄携手并肩,温和的胡适与犀利的鲁迅并行不悖?摒弃历史语法,回到当下语境,无论斗士、批判者还是温和的知识分子,如何能够在捍卫法治精神、坚持自由原则的基础上,各兴主张?
钱理群曾发表的《当代中学生和鲁迅》则带来某种更为年轻的希望,“如果看了这篇文章,你会很吃惊,因为当代中学生对鲁迅的了解,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像。他们懂得鲁迅,这就有希望。”
国际先驱导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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