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湖南百年一遇的冰灾中，一个湖南省衡阳市小水厂的老板倒了下去，留下了50多万元债务。危难之时，靠打工维持生活的哥哥主动站了出来，将弟弟的21张欠条换成自己的名字，并承诺3年内还清。

　　一年多的时间里，这个年近4旬的继任水厂厂长，又当工人又做业务员，还掉了三分之一的债务。

　　冰灾中，祸不单行

　　如果不是那场冰灾，曾存粮依然做他的打工仔，而他弟弟曾桂粮仍然会继续自己开创的“飞翔”水厂的事业。两人的生活轨迹不会有交汇。但2008年元月，一场小车祸打碎了他们的平静生活。

　　“那天下午5点多，突然接到弟弟的电话，他告诉我说发生了车祸，车碰到了电杆上。”2009年8月，在曾存粮杂乱的办公室，满眼疲惫的他开始回忆那灾难性的一刻。

　　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的弟弟曾桂粮是南华大学居民区一家小水厂的老板，那天从衡阳县西渡镇的女朋友家返回衡阳市，由于冰封路滑，中途出了车祸。

　　送到医院后，他出现了肚子痛、呕吐、发烧等一些症状，可奇怪的是，所有的检查并没有查出什么问题。然而第二天再次全面检查时，医生发现问题严重：曾桂粮的胰腺破裂，情况危急。

　　面对弟弟的伤情，在水厂为弟弟打工的曾存粮心如刀绞。他一边为弟弟昂贵的医疗费四处奔波，一边又得为“飞翔”的正常运转奔波。而在此前，曾存粮主要是帮水厂运水，并没有过多涉入水厂的日常管理。他不喜交际，甚至弟弟出去陪客户吃饭，也从不愿意跟着。

　　此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厂子事情多，很复杂，出不得半点差错。”从清洗保养设备、安排运送水到洽谈业务，曾存粮忙得焦头烂额，成天像旋转的陀螺一样，得不到休息。

　　医疗费用是高昂的，曾桂粮住院，每天需要几千元开销。为了筹集医疗费，曾存粮将亲戚朋友借了个遍。他经常是白天从经销点收水钱，晚上跑到医院去交费，一次次拿着一大把零钞来维持弟弟年轻的生命。最困难时，曾存粮甚至想过卖掉水厂的门市部。

　　“飞翔”水厂只是个很小的企业，之前为了扩大经营，曾桂粮从朋友处借了10万元准备买设备，没想到很快出了车祸，10万元现金成为了医疗费。水厂的现金一笔一笔地流入医院，资金链越来越紧张，有时甚至连给工人食堂买菜的钱都没有。

　　有一次医生通知曾父说，曾桂粮需要输血，要曾家赶快交费。曾存粮一筹莫展，沉默半晌，跟父亲说只好把他自己在祁东县城的那套房子卖掉算了。闻讯赶来的妻子无法原谅他背着她卖房子的行为，两人大吵一架，甚至到了要离婚的程度。卖房子的事只好作罢。

　　2008年5月，曾桂粮转入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附属二医院治疗。5月24日，曾桂粮医治无效去世。

　　进退之间，他选择了担当和坚持

　　几个月的煎熬却换来绝望，曾存粮几乎无法接受残酷的现实。更要命的是，曾桂粮走后，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曾桂粮治疗了4个月零8天，治疗费用前后共用了43万元，其中借的钱就有27万余元；在清理他的遗物时，曾存粮又发现弟弟投资办厂时的借款有27万元未还。54万元巨债，对于曾家来说，犹如泰山压顶。

　　曾父年事已高，住在祁东农村，显然无能为力。曾家三兄弟的大哥在永州谋生，仅能自保。而对于打工的曾存粮来说，刚开始到水厂时是包吃包住1000元每月，几年之后也只是涨到1500元一个月。一个普通的农民工，50多万元的债务无疑是天文数字。

　　有家人提出：“事到如今，干脆卖掉水厂，还掉27万元的医疗费；至于其他债务，当事人已死，于法于情于理，我们都可以不管。”人死债销，无论按民间习俗还是法律责任处理，似乎都行得通。

　　卖水厂的提议基于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曾桂粮过世后，连火化的钱都没有，最后是用水票从一个经销商那里抵了几千元钱才办理了后事。而有一个老板愿意出30万元收购水厂，这样可以刚刚还清医疗期间的借款。“有几个借款人还主动提出钱不要了，他们和桂粮都是兄弟，既然他走了，这笔账也就销了。”

　　面对这个提议，平时木讷无言的曾存粮非常难受。几天中，他一直处于煎熬之中。弟弟住院时很多事情靠他操办，27万元借款很多是弟弟打电话、他去拿的钱，他太知道借钱时的难处了。特别是到了后期，在治疗没有什么希望的情况下，还有人主动借钱给他。与他同村的70多岁的老人李克友主动打电话到曾家，拿出了自己省吃俭用积攒的1万块钱借给他们。后来到了长沙治疗时，还有弟弟的朋友主动让长沙的朋友送了两万元到医院。

　　“很多钱都是我经手去拿，老弟打的欠条。那个时候，我每拿到一笔钱，心里都感动得流泪啊！”曾存粮说，从感情上，他无法接受将债务抹掉的现实。再者，水厂是弟弟一直经营了六七年，慢慢熬到了今天，他在水厂打工也已经好几年，放弃水厂也很难受。

　　“如果接下水厂，自己来承担债务呢？”曾存粮想。

　　妻子于秋阳坚决不同意：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加上水厂没有一分钱流动资金，维持基本运转都异常艰难。接下水厂，还要承担那么多的债务，要是万一经营不善砸了锅，那可怎么得了？她娘家的亲戚也打电话劝曾存粮，千万不要接那个担子。

　　水厂员工也有了情绪，自从曾桂粮出事后，水厂资金周转困难，员工人心动荡，几个员工打算辞工“跳槽”。水厂当时刚刚走上正轨，由于资金断流，连水电费都欠下了，正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万一停产或者资金枯竭，就只有贱卖一条路了。而他，一个每月只有一两千元收入的农民工，怎么才能还清那些巨款呢？

　　但考虑再三，曾存粮最后下了决心：自己来接下这个摊子，偿还这些债务。

　　他将欠条全部换成自己的名字

　　办完后事几天后，曾存粮请来10余位除直属亲戚之外的债主。他列出了一份详细的欠款单，并重新开出欠条，将前面的21张欠条全部换成自己的名字。他郑重承诺：“请给我3年时间，这些债我一定还，一分不少，全部还清。”在场的债主无不动容，曾桂粮生前的同事李光明、祁东老乡曾春明分别放弃了自己1．1万元和1．3万元的债权。在场的一些债主也表示：“这些钱等到‘飞翔’做大做强，再还也不迟……”几天之后，知道这个情况的其他债主也纷纷赶来，将手中的欠条交给曾存粮。有些欠条是弟弟没有交代的，但是曾存粮只要有弟弟签字的，都毫不犹豫地重新记到他的名下。他前后一共重新开出了21张欠条。

　　这个朴实的汉子，一直在外打工谋生，在临近不惑之年时，作出了他人生最重大的决定。

　　曾存粮接下水厂的第一个挑战，便是妻子的强烈反对。在得知丈夫接下水厂后，她和丈夫大吵了一架，并差点离他而去。曾存粮默默忍受着。他知道，水厂要发展，必须要靠妻子的支持。“她是个很能干的人，有些方面能力比我强。为人很好。”记者在采访他时，他的妻子仍然觉得有气，但是他淡然以对，并这样评价妻子。

　　作出承诺简单，履行承诺的背后，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他首先跟全体员工开了一个会，说希望能得到大家的支持，决不会少了大家的工资，以后发展大了再回报大家。员工的情绪很快稳定了下来。他把所有工人的生日全部贴到墙上，每到员工生日时，总要慰问他们。

　　为早日还清弟弟的债务，曾存粮起早贪黑，既当管理员，又当勤杂工。炎炎烈日下，他赤着膀子背着桶装水挨家挨户爬上一层层楼；寒风呼啸时，他加班加点清洗设备以保证水质。由于高强度的劳作，他的双手布满厚茧，有时吃饭连筷子都拿不稳。为节省开支，他独自开着车子送水，从清早忙到深夜12点才收工，最多的一天送了910桶水。受他的感染，妻子于秋阳改变了态度，主动帮他管理后勤事务；岳父岳母不顾年事已高，赶过来帮忙料理水厂。

　　情动衡阳

　　水厂刚刚稳定之际，立刻面临了最大的危机：一个股东要求抽走他的9万元现金。曾存粮对此一筹莫展。幸有一知情的朋友伸出援手，提供了13万元资金。惨淡经营1年之后，水厂不仅度过了危机，还稍稍扩大了点规模，工人从9人扩大到14人。而每当资金略有宽裕时，他就开始主动偿还欠款。

　　2008年8月，曾存粮迎来了转机。

　　衡阳市蒸湘区工商局副局长李向东一年前认识了曾桂粮。一次曾存粮去送水，李向东问他，水厂老板为何很久没看到了，曾存粮难过地诉说了实情。李向东大吃一惊，他把这个事情告诉了消协和个协。个协秘书长蒋受国去调查了3次，在得知情况属实后，将此事报告给了局里。蒸湘区工商局觉得曾存粮非常了不起，主动去慰问了他。在他们的协调下，工商、质监、卫生监督等部门免掉了他相关费用1万多元。

　　“他的厂子很小，差不多就是个小作坊，他哥哥敢把债务接下来，真是了不起。”蒋受国说。此外，蒸湘区工商局还主动将曾存粮的事迹提供给衡阳当地的报社和电视台。衡阳市委书记张文雄在看到报道后，作出了批示：曾存粮这样的诚信典型要好好宣传。

　　但对于曾存粮而言，最要紧的仍然是还掉弟弟的欠债。

　　弟弟过世后，保险公司赔偿了7万元。拿到钱后，他立马回了祁东，将七旬老人李克友主动借给他弟弟的1万元还给他。他想多给老人100元，但老人却怎么也不肯要。剩余的钱他也马上还给了其他债权人。债权人刘丽夫妇是曾桂粮生前的朋友，他们借给了曾家11万元。

　　刘丽告诉记者，在曾桂粮过世后，她想就是曾家卖掉水厂也拿不到那么多钱了。作为工薪阶层，11万元不是一个小数目。当时想，作为朋友，这笔债务只能销掉了。“以前跟曾桂粮的哥哥不熟悉，根本没想到他哥哥会把债务接了过去，真的让人敬佩。”

　　2008年9月，衡阳市个体协会向全市个体劳动者、私营企业主发出了向曾存粮学习的倡议书。倡议书说：“弟债兄偿，需要的不仅仅是良知和勇气，更是一种异于常人的坚强与担当。”

　　曾存粮先后被评为2008年度“衡阳市十大新闻人物”、衡阳市首届“青年创业之星”，并入选中央文明办举办的“中国好人榜”。今年6月，他被推荐为“湖南省诚信道德模范”和“全国孝老爱亲模范”候选人。近两个多月来，衡阳市近百万市民自发为他投票，很多网友发帖赞扬他的担当精神。

　　在成为“名人”之后，曾存粮依然踏踏实实地做着他厂长、工人、销售代表、送水工的工作。他的行为得到了很多人的尊敬和支持。

　　在去年的衡阳房交会上，组委会得知他的情况后，主动免费为他提供了一个展位。曾存粮一个人站在展位上，很多人看到他都主动索要资料。一个政法单位的部门负责人主动跟他说，等他们单位的水用完了，以后就要换成他的水。

　　他去一个建材市场散发资料时，一个老板看到是他，主动追了出来联系。“现在出去谈业务，成功率要高多了。”他朴实地笑着，但随后却说出了一句让记者心酸的话：“前几天我跟我老婆讲，过段时间我也要买件好衣服，好到单位去做推销。”工厂的职工告知，曾存粮1年多来，没有买过一件衣服、一双鞋子。

　　在记者的要求下，曾存粮抬起了脚——久经磨难的鞋子，鞋面与鞋底之间裂开，一个不大的洞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