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15日，17岁的阿富汗女学生萨姆西娅·胡塞奈躺在病床上，脸上涂满治疗烧伤的药膏。

    新华网北京8月29日电（余申芳）2008年11月，阿富汗一所女子学校学生遭蒙面人用盐酸毁容，全球哗然，引起国际社会广泛关注。为此，《纽约时报》记者菲尔金斯多次前往阿富汗采访。8月23日，菲尔金斯发表长文，从不同层面讲诉盐酸毁容事件背后的故事和受害人目前的情况。

菲尔金斯的长文不仅反映了恐怖笼罩下的阿富汗女子，任人宰割的悲惨状况，也展现了阿富汗局势的险恶，和平之路似乎遥遥无期。新华网国际频道编译菲尔金斯的文章的主要部分，今天开始连载。

　　女子学校成为塔利班眼中钉

　　发生盐酸袭击事件前，米尔瓦伊斯·梅纳女子学校就已经被敌人包围了。该校座落在阿富汗坎大哈郊外，离塔利班创始人毛拉穆罕默德·奥马尔的家乡只有20英里路程。在去学校的路上有一个名叫“老镇”的地方，居民们为塔利班指挥官毛拉·达杜拉建了一座圣坛。

　　毛拉·达杜拉以屠杀哈扎拉部落而出名，在2007年美国领导的一项军事行动中被击毙。附近的萨坡萨监狱2008年6月遭到塔利班武装袭击时，一千多名被关押罪犯和塔利班份子乘机逃离监狱。

　　米尔瓦伊斯·梅纳女子学校周边地区是塔利班的核心地带。女孩子上学读书逃不出他们的注意。在阿富汗全境，塔利班已经把摧毁学校，尤其是女子学校作为他们袭击的目标。米尔瓦伊斯·梅纳女子学校2004年由日本政府提供的援助资金建造而成的，成L字形，水泥结构。

　　袭击者是去年是11月12日早晨出现的，当时女孩子们正在朝学校的方向走。6个袭击者开了3辆摩托车来，每辆2人，都黑布蒙面，坐在车后面的人背着一个容器，里面装满了盐酸。这些蒙面人绕着女孩子们转圈转了几分钟，孩子们尖叫着跑向学校，蒙面人也随之开车追进学校。

手持AK47突击步枪的阿富汗塔利班游击队员

　　萨姆西娅·胡塞奈和她的姐姐阿提珐碰上骑摩托车的人的时候正走在上学的路上。萨姆西娅当时17岁，已到了结婚的年龄。她当时围着黑色围巾，脸大部分被围住了。萨姆西娅之前见过塔利班枪手。当时，一辆摩托车在她旁边停下来，坐在后面的人跳下车，问萨姆西娅“你上学去吗？”

　　萨姆西娅还没有回答，蒙面人一手扯掉围在萨姆西娅脸上的围巾，另一只手按下喷雾器的扳机。萨姆西娅立即感到脸和眼睛就像被火烧一样，疼得不由自主大声尖叫起来，接着抱着脸躺在街上不停打滚。

　　蒙面人又去抓正在奔跑的阿提珐，一把撕下她的围巾，朝她后背上喷射盐酸。然后，这个人又冲向另外一群女孩。

　　当时，这个案件吸引起了广泛关注。全世界的人都为之愤怒。当时的美国总统布什的夫人劳拉谴责：这是一起令人发指的犯罪。

　　一个月后，通过阿富汗电视台，阿富汗总统卡尔扎伊宣布逮捕了两位“喷撒盐酸”袭击案两位嫌疑人。卡尔扎伊头戴羔羊皮的帽子，身上披着下垂的披风，直视镜头。“宗教人士不会向小姑娘脸上喷撒盐酸，为此，他们必须被处以极刑。我将亲自要求最高法院判处这些人死刑。”最后一句话，卡尔扎伊重复了好几遍。

　　电视屏幕闪了一下。一位中年阿富汗男人出现在画面上。他没有剃胡须，显得紧张，“我名字叫加里尔，”他的眼光刺人。

　　加里尔刚开始以试探性的语言说了几句，接着说了让人兴奋的故事。加里尔说，他和另外八个阿富汗人是被巴基斯坦情报官员收买而向女孩子们喷撒盐酸的。加里尔还给出了姓名、细节和地点。镜头聚焦到他的脸上。加里尔说，几周前，巴基斯坦情报机构“三军情报局”的一位军官塔希尔少校联系他。巴基斯坦三军情报局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帮助组建了塔利班，并一直与它保持密切联系。他说，他和塔希尔少校认识多年。加里尔说，塔希尔开出了一个薪水标准：杀死一名教师2500美元，烧毁一个学校3700美元，往女学生身上喷盐酸1200美元.
　 　　8月20日，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一名妇女在一处投票站投票。这是自塔利班政权倒台以来阿富汗举行的第二届总统选举。

　　“我说好，”加里尔说。

　　电视画面再次闪了一下。出来另外一名阿富汗人，比加里尔要年轻。他的名字叫尼亚孜，米尔瓦伊斯·梅纳地区居民。他对着镜头说，他的昵称叫班豿（Bango），在普什图语俚语中，班豿意思是“麻醉剂”。在11月上旬的一个夜晚，18岁的班豿开摩托车去见加里尔和另外两个他从没有见过的人—纳伊米和屠山。加里尔给这两个人每人1200美元。他们愿意喷盐酸。屠山给了班豿125美元。他答应开车。

　　“当屠山开始向第一个女孩子喷射酸液时，我把车停了下来，但是他叫我继续移动。”班豿对着镜头说。“于是我继续移动，他在路中间向另外一群女孩子喷了酸液。”

　　电视屏幕又闪了闪。这次出现的是一个阿富汗女孩痛苦得在病床上翻滚。她身上绑着绷带。场景再次改变。同样是这个女孩，这次是坐在一个桌子旁边。她戴着白色的头巾，但是疤痕依然清晰可见，眼睛四周是白斑，一直延伸到脸颊。文字提示她的名字叫萨姆西娅·胡塞奈。

　　“我要求在我面前处死他们，” 萨姆西娅说。她的语气平静而缓慢。“我要像他们向我们脸上喷射盐酸一样，向他们脸上喷射盐酸。”

　　“就是死也要坚持上学”

　　在美国入侵阿富汗8年之后，仍然难以发现能让人们对阿富汗未来持乐观态度的理由。2001年11月，塔利班神职人员逃离喀布尔时，这个国家就破败不堪。今天，境况还是这样。在喀布尔以外地区，几乎就处于无政府状态，尽管有省长和警察。道路大多破敝不平。该国大部分地区为军阀占据。由于没能重建阿富汗和未能击败塔利班武装，以及由此导致大量的无辜平民死亡，8年前的美好愿望人们大多已经不再记起。人们很容易向绝望低头。

　　不过，美国人还是带来一个不那么明显的积极变化，就是对女子的教育。2001年，阿富汗在校注册的孩子仅为100万，而且都为男孩。对女孩子的教育是被禁止的。今天，大约有700万阿富汗孩子在校读书，其中有260万是女孩子。　 学生们在米尔瓦伊斯·梅纳女子学校学习。

　　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我作为记者经常去阿富汗，当时是塔利班主政。这个国家就像是中世纪时期一个恐怖的地方。我在喀布尔体育场亲眼看见过公开处决犯人。2000年7月，塔利班还处于其权力巅峰，秘密女子学校的数量在该国迅速增加，办学校的人通常都不呆在家里，这要冒遭受可怕惩罚的风险。有天下午在喀布尔，我在去见几个开办开这种学校的人时，被塔利班逮个正着，并立即被驱逐出阿富汗。直到9·11事件发生之后我才重返阿富汗。

　　那些记忆驱使我今年年初对米尔瓦伊斯·梅纳学校的孩子们的命运发生好奇。我没有亲眼看见或者报道过这起袭击事件。我也还没有看过政府发布的影像。我本来想，这个学校应该是空无一人了。

　　然而，我到达学校时，我所看到的让人震惊不已。米尔瓦伊斯·梅纳学校在袭击事件后确实关闭了，但是时间非常短暂，只有一周。我参观的时候，学校里充满300个女孩子的笑声。几乎所有被喷射盐算烧伤的11名女孩和4位教师也已回到学校。最让人吃惊的是看到了在电视里出现的女孩萨姆西娅·胡塞奈。她充满活力，正在上地理课。一个大约网球那么大的鲜红疤痕仍然凸显在她脸上。

　　米尔瓦伊斯·梅纳学校课程、学生都不固定，不正式。女孩子年龄跨度从6岁到23岁。童年在塔利班统治时期度过的大龄孩子得奋力追赶。我一跨入校门，孩子们就包围了我。许多孩子离开教室，跟随我来到户外走廊。

　　　 米尔瓦伊斯学校里天真无邪的孩子们。

　　“嗨，先生!嗨，先生!”他们冲我嚷嚷，碰碰我又马上跑开。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课程本身。学校教授化学、英语、地理和数学。

　　“好，同学们，打开书本！”地理老师艾佳大声说。

　　“巴西的首都在哪？”她问道。十几手举了起来。

　　“该国主要城市有哪些？”又有十几只手举了起来。

　　“美国比阿富汗大多少倍？”

　　地理课结束后，我在萨姆西娅旁边坐下。“被袭击后，我哭了很久，”她说。她脸上的伤疤凸起，眼睛不能正常阅读。

　　艾佳说，“我们叫她回校上课。”

　　萨姆西娅说，她父母都是文盲，米尔瓦伊斯·梅纳地区的成人大多是文盲。我问她为什么他们还准许她继续上课。

　　“我爸妈告诉我，就算被杀死也要坚持上学。”萨姆西娅说。

　　萨姆西娅对阿富汗的形势了如指掌。“那些用这种方式对待我的人不想女人接受教育。他们要我们当傻瓜。”

　　 　　被盐酸袭击的萨姆西娅说：“我爸妈告诉我，就是死也要坚持上学。”

　　这就揭开了不仅是萨姆西娅，而且米尔瓦伊斯·梅纳学校，也可能是整个阿富汗的秘密。在阿富汗，女人没有地位。但是要是为女孩子建学校的话，她们会来上学的。她们的文盲父母也会帮助他们。

　　在米尔瓦伊斯·梅纳女子学校，我采访了校长玛穆德·卡达利。经历过30年战争的卡达利，举止温恭有礼，让人难忘。他身穿传统阿富汗服装，但是在外面又套了一件皮夹克，卡达利的三个女儿都在国外，其中一个住在美国亚特兰大。对米尔瓦伊斯·梅纳女子学校的孩子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她们获得对女性角色新的认知，而这种新认知却被塔利班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我爸爸特别想让阿富汗妇女接受教育，因为他们还没享有这项权利。” 卡达利住在格鲁吉亚的女儿珐缇玛·芦玎告诉我。

　　盐酸袭击事件后，卡达利关闭了学校。但是几天后，孩子们的父母又把她们送了回来。学校怎么关了？孩子们问。什么时候开始上课？卡达利去找坎大哈省的领导，得到为学校派一辆巴士、几位警察和在国道外建一条人行道的承诺。然后他把孩子们的父母招来开会，告诉他们可以把孩子送回学校上学了。

　　“我告诉他们，如果你们不把女儿送回学校，获胜的就是敌人，”卡达利告诉我。“我叫他们不要向黑暗势力低头。”

　　于是，孩子们都回来了。但是巴士、警察和人行道的承诺从未兑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