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问三 严晓玲死前都发生了什么？

　　那么，既然严是正常死亡，医院为何报警？闽清县急诊科医生刘永文这样回忆当时的场景。

　　当时发生了什么？经过多方打听，记者最终找到了当晚背严晓玲到医院抢救的男子———林希健，了解到当天发生的情况，他是最后和严晓玲在一起的人。

　　40多岁的林希健，无业，居无定所，由朋友聂志雄收留，他说，聂和严晓玲是男女朋友关系，在严出事前，他和另一个朋友老黄就住在严和聂的出租房。2月11日凌晨，严和聂志雄等人从丽歌KTV回来后大约半个小时，严就开始出现腹痛的症状，严说自己是胃疼，后来还吃了药，可疼痛并未好转，聂志雄想把严送医院，但严不肯。林希健说，为了照顾病痛的严晓玲，聂志雄就在严的床边临时放了张床，让老黄和他帮忙轮流照顾。晚上，聂志雄和老黄都出门去了，只剩他一个人在家照顾严晓玲。到了9点多，严开始连喊很难受，林立刻背起面色苍白的严赶往医院。

　　但是，身高只有1米5多的林希健背着身高同样1米5的严晓玲很吃力，他先就近到诊所，但诊所没人，他又在路上拦车，也没有车，只好徒步背严到闽清县医院急诊室，林回忆起来，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对自己离开医院的做法，林的解释是：自己靠在工地上打工为生，本来就没什么钱。当晚是聂志雄叮嘱他在家照看严，他也是作为朋友，才把严送进医院。到了医院，身上又没钱，怕耽误事，便赶紧跑到聂喝酒的地方叫他回来处理。聂志雄说：在严晓玲被送医院前，身体情况很糟，上厕所都要他抱着去，而且一直呕吐，把内衣裤都弄脏了，他帮严拿了睡衣裤和胸罩，但没拿干净内裤换，所以严没有穿。

　　经过以上调查，记者发现了与帖文完全不同的故事版本，而“惨绝人寰”的严晓玲案，的确如福州警方发布的消息那样，的确与事实相左。但是，这样的故事，如何从猜测变为一则条理清晰的网帖，又怎样激起汹涌民意？

　　　这则名为“闽清‘严晓玲’比巴东‘邓玉娇’悲惨一万倍”的帖子，经19万次转载，引来众多愤怒的评论。记者了解到，讲述帖子内容的严晓玲之母林秀英，文化程度比较低，也不懂计算机和互联网操作。她的叙述经三名网民制作后发布到互联网，就变成一个完整而清晰的故事。

　　此后，三名网民参与发帖被刑事拘留的事再次传播到互联网上，引起质疑。经过多方联系，记者在看守所采访了其中的两名网民———范燕琼和游精佑。采访开始时，游精佑就表示，案件已进入司法程序，所以，他的谈话不愿涉及法理法条，只是向记者叙述事件如何上网，以及后来的演变过程。

　　那么，这些网民究竟做了些什么？他们在“严晓玲案”的传播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记者对此再次进行调查。

　　第一步：求助网络写手

　　专业写手自称没必要核实事实

　　严晓玲母亲的讲述，已弄不清是真实的记忆，还是经多次复述后的传言，她讲述的片断有许多矛盾之处，然而，形成的帖文却有条理有逻辑，她找到谁来操作帖子？根据公安部门提供的资料，在网上引起轰动效应的帖文为《闽清“严晓玲”比巴东“邓玉娇”悲惨一万倍》，该帖子由网民范燕琼主笔，后经境外网站的编辑包装后传回境内，并在各论坛中传播。该帖子的全部资料，来自于严晓玲之母的讲述，经网络写手“理解”后出台。

　　记者了解到，严晓玲死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林秀英根据自己“亲耳所听”、“亲眼所见”的事实，多次上访，仅闽清县公安局她就去了十几趟，但得出的结论始终一样，林秀英一直没有得到“轮奸致死”的结论。

　　“问题总是得不到解决”，林秀英开始上访，并认识了一群上访的朋友。今年5月，林在一个上访朋友的介绍下，主动联系上了“专门帮人告状”的人，此人叫范燕琼，自称民间维权人士。

　　林秀英说，她给范燕琼讲述故事，并提供了“闽清公安局刑警队林队长(实际上是现闽清县公安局林副局长)”、政法委某书记等人的电话，还有一张严死后几个月在太平间、皮肤和肌肉出现严重萎缩的照片。

　　范燕琼向记者回忆她与林秀英会面到成稿的过程：今年5月，她接到了林秀英的电话，对方要求和她当面谈关于女儿严晓玲遭人强奸致死的事情，然而两人的会面一直拖到6月21日，地点在福州。范燕琼记得，林秀英给了她照片、法医鉴定书等一些材料，其余的都是口述。而她根据林秀英讲述的内容，于22日写完稿子并打印出来，交给林看，确定无误后，把帖子和照片发到了境外某网站编辑的邮箱里，由境外编辑发出帖子。

　　6月23日，网上就出现了由范燕琼撰写的题为“福建闽清警匪轮奸26岁女青年致死后还继续奸尸惨绝人寰诉告无门”的帖子，并被迅速转贴到国内多家知名网站的论坛上，范的署名是“严寒”。

　　从和林秀英会面到发帖，相隔不过几十个小时，范燕琼表示，她没有对事实进行必要的核实。她说，林秀英在叙述女儿惨死的过程时，痛哭流涕，非常动情，这让她足以相信林讲述的事情是真的。范燕琼称，自己“很感性”，所以对林秀英的讲述深信不疑。

　　但另一方面，范燕琼自称有一定的法律知识，还“为知名企业做商业谈判”。被逮捕后，范也曾发表声明，表示在未对事实经过必要核实的情况下就发帖，是“不妥当的”。

　　帖子上网后，福州公安第二天即在省内各媒体上公布一年来的调查结果，然而，帖子的影响力仍在扩大，不信任的情绪仍十分浓烈，这其中，网上推理性的回帖，以其冷静的分析，使之成为“意见领袖”，真相反而被情绪化地排斥在外……

　　第二步：壮大声势

　　一天之内帖子变出三个版本

　　据公安机关调查，在第一个帖子发出的短短一天内，帖子先后出现了3个版本，在网上流传广泛，先后被转贴共19万次，还不计算跟贴数量。福州公安部门迅速回应，公布事实真相。然而这个回应在互联网上遭遇强烈反弹。比如在帖中说：“丽歌KTV不远处的广播电视中心右边的地下室，是这家娱乐场所的配套设施”，“这家KTV创办以来，这个县城就时常出现无名女尸”，警方申明，不存在所谓的“地下室”，丽歌KTV严死前短短两个多月的开业期间，没有命案，但网上响应不盛。

　　网民对警方的不相信，很大程度来源于网络上的一个质疑：为什么闽清公安“有嫌疑”却没有回避？网民们进一步联想到“躲猫猫”、“俯卧撑”等耳熟能详的网络事件，加深了不信任的印象。

　　就此，记者询问了帖子中涉及的闽清县公安局林副局长。林副局长告诉记者：严晓玲的母亲一直认为女儿是被强奸致死的，并到当地信访部门上访，因此，在严晓玲死后第三天(2008年2月13日)，闽清公安局就在其家属提出尸检申请后，对严晓玲的尸体作了解剖检验，之后又有福州市、福建省两级司法鉴定中心给出最后的病理检验结果，结论一致，均为输卵管妊娠破裂致出血性休克死亡，但严母林秀英对此结果仍然不满，多次上访，闽清县公安局又组织民警对严生前接触过的所有人进行了摸排调查，已排除了轮奸的可能性。

　　从事发后到今年6月23日，闽清县公安局多次接待了林秀英的上访。闽清公安局林副局长和经办民警魏警官都是以接待上访、调查事件的身份接触林秀英，并介入事件调查过程的，但直到一年多后“严晓玲惨遭轮奸”的帖子在网上出现时，他们才被指为参股丽歌KTV，或被指拒绝记录严身体有伤痕(注：事后调查，并无执法人员参股该KTV，且法医尸检严体表并无伤痕)。

　　因此，不存在该回避而不回避的说法。

　　而到了网帖中明确说明“闽清公安与聂志雄合股办KTV”时，已是一年多后的事了，一年多来反复调查结论如一。不过，许多网民还是把先前的闽清警方第一时间介入调查理解为“消灭证据”。

　　第三步：视频上网

　　拍客教导严母要说得生动些

　　在公安局发布澄清消息后，他认为严晓玲的母亲应该拥有与政府部门同等的消息发布机会，于是他制作了林秀英讲述的视频，视频经过剪辑后发布到网上，形成一个观点截然相反的“新闻发布会”……6月24日，福州市公安局召集省内外多家媒体新闻单位，召开新闻发布会，并对严晓玲的死因作出了澄清，第二天，全城媒体几乎全文刊载。

　　但流言似乎没有止于此，反而引来了网友的“理性”质疑。

　　游精佑就是其中一个。他40多岁，工程师，负责一个重点工程全线的安全生产。他说，他先前就看到有关严晓玲的帖文，但觉得帖子存在夸张和不妥的地方，也听说了警方发布了权威消息，不过，他“还是想对帖子有些不妥的地方做一个补充”。

　　游精佑认为，要有力质疑公安局发布的消息，就要发出客观的声音。于是，他找几个朋友，主动联系了林秀英，把她带回家中，拍下了一段视频。警方在调查参与视频拍摄的人员时获悉，与游精佑一起拍摄的吴华英常常打断拍摄，停下来“教林秀英，要林秀英说得更生动一点，要感人”。游精佑说，自己找林拍摄的这段录像，内容都是林秀英和她的哥哥在讲述，之后被境外网站采用并出现在网上，但视频前面加入了“轮奸致死”等字幕。

　　记者发现，像游精佑这样，找林秀英核实情况的网民还有很多，不过，核实对象仅限于林秀英。而另一方面，记者从公安部门了解到，帖文中“控诉”的对象，也就是闽清县某政法委书记、参与查案的公安人员，被网民“人肉搜索”。

　　他们的家庭情况、私人信息被公之于众，不断接到陌生人的谩骂电话，生活不堪其扰。

　　故事是怎么逻辑化的？

　　林秀英的讲述中有许多矛盾及不合常识的地方，但是，在帖文中却显得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其模糊到清晰，经历了什么样的过程？林秀英叙述：2008年2月10日下午4点，严晓玲接到了聂志雄的几通电话，林秀英当时听到电话里聂要女儿去丽歌KTV，帮聂的朋友“叫小姐”。林秀英不希望女儿干这种事，但女儿回绝说，“这么做是为了两个弟弟好”。

　　记者核实：林秀英对聂志雄没有好感，她说聂“是一个混混，吸食过白粉，不是一个正经人”，她非常讨厌此人，“连门都不想让他进”。从警方和聂志雄的父亲处得到的消息证实，聂的确邀约严晓玲，同时，聂志雄“有家室，但常常在外混女人，还因吸毒被强制戒毒过”。

　　形成帖子：范燕琼把聂志雄理解为“黑社会老大”，让严晓玲违背母亲的意思去与他约会。这与黑帮电影的逻辑一致。

　　林秀英叙述：女儿出事后，前来报信的是几个“不三不四”的男人，她还听说，当晚有8个人与严晓玲在一起唱歌。女儿死后几天，她在街上听到传言，女儿被多人轮奸致死。但法医告诉她，女儿死于宫外孕，她不信，因为女儿不久前来过月经。

　　记者核实：警方调查的情况是，严晓玲死前去丽歌KTV当晚，在一起唱歌的人的确有8至9人，这些人陆陆续续到来，有的还带着女伴，离开时，与严晓玲同行的是包括聂志雄在内的3名男子。严晓玲死于宫外孕，其“月经”的假象，妇产科专家解释为：胚胎未在子宫着床，宫外孕时也会有少量出血，类似月经的现象。

　　形成帖子：与严晓玲一起去KTV的人，可能是轮奸严晓玲致死的凶手；严晓玲明明是被害死的，法医偏偏说是宫外孕，说明警方与聂志雄这个“黑老大”有利益关系，再加上传言，就得出警方与聂合股开KTV，并形成保护伞，为该KTV出售毒品、容留卖淫保驾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