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案

　　本报记者 杜晓 本报实习生 韩丹东

　　9月1日上午，当方薇(化名)从北京市西城区人民法院的工作人员手中接过3.6万元时，一直红着眼圈说话哽咽的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积蓄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是感激、是悲伤，抑或二者兼而有之，个中滋味恐怕连当事人自己也一言难尽。

　　今年3月24日，北京市地安门。方薇的丈夫赵克(化名)在偷窃了一辆自行车后被多名群众追赶。就在赵克由南向北跨越道路中心护栏横过马路时，一辆小轿车正由东向西行驶。急于逃路的赵克仓促间无暇环顾四周，在身体与小轿车左侧后部接触后摔倒在地。

　　3月30日，脑部遭到重创的赵克经抢救无效身亡。

　　方薇和赵克是甘肃进京务工人员，膝下育有两个尚在稚龄的儿子，家庭困难，负债累累。

　　方薇说，从赵克住院至去世期间，自己曾多次与轿车司机闻某联系，希望闻某考虑到自己的家庭困难，能协商解决此事。然而对方一直不予回答，也不用交强险无责赔付先行救治病人。

　　“所有的医疗费都是我东拼西凑来的，闻某一分未付。”方薇认为，赵克虽有盗窃行为，但罪不至死，且还有两个幼子需要抚养，家中的经济困难外界应该可想而知。

　　不久，方薇将闻某告上法庭，要求对方赔偿医疗费、丧葬费、死亡补偿费、精神损害抚慰金等共计4.3万余元。

　　2009年7月17日，西城区法院首次公开开庭审理此案，一时间，这起特殊的交通事故引起了社会的极大关注。

　　被告司机闻某当庭答辩时认为，就交通事故而言，死者赵克应负此次交通事故全部责任。因为是赵克自己撞到车辆左后部，而且车辆在保险公司投保了交强险。故根据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自己不应承担责任。

　　而本案的另外一个被告———保险公司则答辩称，此次事故系赵克盗窃电动自行车后逃跑过程中发生，应认定为治安案件，不属于交通事故，故不应对原告进行交强险赔偿。保险公司还提出，请法院查明事实，此次事件是否可以认定为交通事故，赵克的死亡与司机闻某驾驶车辆是否具有因果关系。

　　听完被告方的观点，原告代理律师说，本案在法律层次之外还引发了一场道德探讨———赵克虽然盗窃车辆，但他同样拥有一个行人的身份，对于机动车来讲是个弱者。

　　在本案休庭后，本案主审法官张达多次分别与原告、被告司机以及被告保险公司进行谈话，同时就本案的核心法律问题向当事人一一释明。

　　据了解，本案主审法官为西城法院便民速裁庭的法官，案件数量多、结案压力大，类似难调解的案件基本上在开完庭后，判决很快就会发送。但在本案的处理过程中，主审法官却慎之又慎，与原告、被告司机分别面谈两次、被告保险公司代理人面谈一次，电话联系更不下几十次。是什么原因始终让法官放着案子不结而“执著”地进行调解，从而最终使当事人自愿将赔偿款送到法院？

　　对此，张达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在接到这个案子后，法院方面就意识到应该尽可能调解结案，因为无论赵克本身过错如何，对于他的家庭来说这都是一场悲剧，方薇作为一个进京务工人员收入低微，两个年幼孩子的抚养也是其中不可回避的问题。

　　据了解，法院曾去方薇的家乡调查，证实其确系贫困户，并就此免除了其相关诉讼费用。

　　“这个案子可不可以判？可以判。但是判了之后，被告肯定要上诉，最后还面临执行的问题。一来二去，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当事人得不到及时的赔偿。”张达说。

　　对于本案争议的焦点，也就是赵克盗窃自行车之后身亡究竟算作交通事故还是治安事件，张达表示，道路交通安全法中对“交通事故”的定义是，车辆在道路上因过错或者意外造成的人身伤亡或者财产损失的事件。按照这一解释，赵克事件完全符合交通事故的标准，故应算作交通事故。

　　被告司机闻某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最开始，自己认为“不是我撞了他，是他撞了我”，并不能接受赔偿的要求。但是经过法官耐心的调解工作后，自己也意识到了对方确实家庭困难，两个孩子的抚养是一个大问题，于是接受调解并赔偿相应款项。

　　张达进一步向记者说明，相对而言，机动车是强者，行人是弱者容易受到伤害。因此，在法官处理类似案件时，即便行人有较大或是全部过错，也会倾向于让其获得相应的赔偿。这是基于法律对人的生命的尊重。

　　据了解，随着近年来交通事故损害赔偿案件数量迅速增长，这类案件执行难已经成为长期以来难以化解的顽疾。对于上述这一情况较为特殊的交通赔偿案件能以调解结案，一位资深法官给予了高度评价。他对记者说，从法院角度而言，交通事故损害赔偿案件的大量增加已使法院民事审判不堪重负；从当事人角度而言，诉讼意味着纠纷解决成本的扩大，由于诉讼程序的高度程式化，交通事故损害赔偿计算规则的高度技术化，当事人进入诉讼必须借助于律师的帮助，这意味着相当大的费用支出，加之诉讼需交纳案件受理费，与行政调解相比，对当事人而言，也意味着成本的增加；此外，这类案件在通常情况下，诉讼当事人对抗较为激烈，案件审理难度较大，因此，“总的来看，通过诉讼解决交通事故损害赔偿问题，不是最佳纠纷解决方式，应充分发挥调解的纠纷解决功能。”

　　在本案调解结束双方合影时，方薇含着泪向张达深深地鞠了一躬，她说：“我感谢能遇到这么好的法官。”

　　“这是一场悲剧，但我希望能有一个好的结局。”离开法庭时，张达这样说道。

　　说奇

　　案子结束了，看似写下了一个相对完美的句号，但是细细品味，其中仍然有很多东西需要我们去玩味。

　　说本案奇，奇在两点：一是赵克发生交通事故起因，他是偷窃自行车被追赶途中出的事，所以有人认为不该赔，就此，律师说法似乎令人容易接受：赵克相对机动车而言，他的身份是行人而不是偷窃者。第二，是赵克撞在车后部导致身亡，所以不该赔，这一点法律有规定，根据道路交通安全法，机动车与非机动车、行人之间发生交通事故，机动车一方没有过错的，也应该承担对方不超过10%的经济损失。

　　好在三方争锋，终有法官调解解决，也算是幸事一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