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008年7月5日，德国波恩大学，毕业生在毕业典礼上抛起学位帽庆祝毕业

　　中介机构和师生共同“编网”，大学丑闻给德国带来耻辱

　　百年名校百名教授涉嫌金钱换学位

　　如果世界上还剩下一个教授，那么他一定是在德国。”这是一个很流行的说法。在德国，博士或博士学位的“潜台词”不仅仅指学术上的制高点，更是社会地位与尊重的象征。德国是世界上创立大学最早的国家之一，百年老校众多；德国大学有“严师出高徒”的教学方式和学位申请制度，努力了十年也没能拿到学位的大有人在。

　　然而8月22日，德国三大新闻周刊之一的《焦点》杂志却爆料，约有百名德国教授涉嫌收取贿赂，帮助博士学位申请人取得学位。

　　根据德国法律，辅导论文是相关教授的义务，有资格辅导博士论文的大学教授不得收受学生及他人任何形式的钱物。而这些涉案“博导”之所以敢将生死置之度外，疯狂敛财，皆是因为有中介公司从中牵线搭桥，钻法律的空子。而据知情人透露，其实这样的“暗箱操作”已进行了至少二十年之久，之所以未被曝光的关键在于，这种做法已经形成了一个涉及几百万欧元的产业。

　　如此人们不禁要问，“难道德国人的博士学位都是这样买来的吗”？这也许就是此案最具震撼力的后果了吧。

　　祸起“科学顾问学院”

　　德国《焦点》杂志这次跑在《明镜》周刊前面，抢先报道了学位交易事件。报道援引德国科隆检察院发言人君特·菲尔德对媒体披露的内容，称约有100名大学教授因涉嫌金钱换学位正在接受调查，这些大学教授所在的学校，甚至包括柏林自由大学和蒂宾根大学这样的世界级名校，其他诸如法兰克福大学、莱比锡大学、罗斯托克大学、耶拿大学、拜罗伊特大学、因戈尔施塔特大学、汉堡大学、汉诺威大学、比勒费尔德大学、哈根大学、科隆大学等，也赫然在列。

　　交易涉及的学科也几乎无所不包，从医学到法律，从经济到工程，林林总总，让人目不暇接，浮想联翩。原来高高在上的“德国制造”博士，现在似乎触手可及，一桩巨大学术丑闻渐渐浮出了水面。博士、教授这些令人肃然起敬的头衔与金钱、交易如此丑闻联系起来，其轰动效应可想而知。德国各地媒体都在第一时间对此事进行了报道。

　　而位于调查风暴中心的正是一家教育中介公司——德国“科学顾问学院”，该“学院”位于贝吉施格拉德巴赫，毗邻科隆。此前它的名字只在电视和报纸的广告版面上出现过，如今却占据了德国各大媒体的头条，似乎是一夜成名，不过这种出名并非自愿罢了。

　　“学院”在德国境内的电视和报纸上打出广告，声称可以帮助想取得博士学位的人早日达成夙愿。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博士学位的价格着实不菲，介于4000－20000欧元之间，约合人民币4万－20万元。

　　拿到钱后，“学院”通过其所在大学的“网络”为各位客户提供服务，即找到大学内相应学科有权授予博士学位申请资格的教授，并支付2000－5000欧元的劳务费。当然教授们也不能白拿钱，交易双方的条件是货到付款，也就是“学院”的客户要拿到梦寐以求的博士学位再付款。目前德国检察机关正在调查，询问这些向“学院”提交了不菲金额的客户是否知道“学院”与教授们之间的交易，即是否向教授们行贿。

　　其实这家所谓的“学院”早就被检控方盯上了，调查人员怀疑其接洽的教授为没有博士学位撰写资格的学生服务。2008年3月，调查人员突袭了该公司总部，搜出了整箱整箱的合同，全都是关于客户及其接洽教授的，这些不仅为日后的深入调查提供了有利的证据，还证实了一点，教授涉嫌收取贿赂，替“申博”客户完成心愿。而据德国法律规定，“博导”辅导论文纯属本人职责，除国家发放的工资外，不得额外收取任何费用。

　　“暗箱操作”由来已久

　　事实上早在20多年前，一个名叫弗兰克·格雷兹的人就创立了“科学顾问学院”。多年来，他一直认定，“学院”提供的是“专业化”的服务，包括为客户提供获取博士学位的合法信息、数据资料库、文献查找，并负责与博导联络。

　　为了吸引客户，他声称拥有“博士论文库”。在“学院”被抄、网站遭关闭之前，他曾亲自撰写广告文本，“专业、称职、公正，并且成功助您一臂之力的博士生导师——您的‘申博’梦想让我们来帮助实现”。不可否认，类似广告对仰望博士学位的德国人具有多么大的诱惑力。

　　2008年，弗兰克的美梦破灭了。“学院”被抄、网站遭关闭。可是弗兰克却因健康原因被免予起诉，让现任老板马丁·D作了“全权代表”（依照德国法律，德国媒体不得曝光犯罪嫌疑人的全名）。

　　马丁被控向汉诺威大学某法学教授非法介绍60多名“申博”学生，而这些学生多数都没有资格申请博士学位。2008年7月，马丁在位于德国西部城市希尔德斯海姆的一个地区法院接受审判，他获刑三年半，并被处以75000欧元的罚款。他居然不服，提起上诉。德国联邦最高法院于2009年5月驳回了他的上诉，维持原判。此后，这位哲学博士先生锒铛入狱，只能在铁窗里体会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痛苦了。

　　和马丁一同受审的“难兄难弟”是汉诺威大学的法学教授托马斯·A，此人被控于1996－2005年期间接受包括“科学顾问学院”等在内的中介公司的“邀请”，为86名学生获得了博士学位申请资格（其中有61名并未达到撰写博士论文的要求），他因此拿到了18．4万欧元的佣金。托马斯当庭承认，用这些钱翻修了自己在汉堡的寓所。他在接收博士生时，平均每人收取了2050欧元的好处费。更为龌龊的是，被告席上还坐着一名女生，她被指控通过向托马斯施以性贿赂，为论文加分。他们的“糗”事还荣登当年《世界报》的头版，《世界报》可是德国重量级的媒体，以《通过金钱与性获得博士学位与镣铐》为题，对此事进行了详细报道。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托马斯教授身边的多名“申博”学生都接受了调查，其中40人在缴纳了高达1万欧元的罚金后，有关方面停止了调查。对其余多人的调查至《世界报》发稿时尚未结束。

　　《世界报》还披露，这86人在拿到教授提供的申请博士学位资格后，只有约10人最终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博士学位。托马斯教授对他的这些门生并不上心，从不进行应有的学习指导和帮助，对交上来的博士论文也是漫不经心。最终，托马斯大教授因“受贿罪”获刑3年。

　　百分百“德国制造”的诱惑

　　曼努埃尔·热内·泰森是德国慕尼黑大学的一名企业管理学教授。他早就盯上了弗兰克及科学顾问学院之类的“申博”咨询公司。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他就对此类中介公司的运作模式提出了质疑。他认为，为本来可以免费获得的东西支付大笔费用，实在“太愚蠢”了；而一想到有人竟然花钱购买博士学位，曼努埃尔更是勃然大怒。

　　愤怒归愤怒，这名“热血”教授多年来一直奔走呼吁取缔这些公司，却无奈徒劳无功。在他看来，这些苟且之徒之所以能够逍遥法外这么多年，一方面是大学迫于“人情”的压力，不忍将自己的教授推上被告席，弄不好惹来骂声一片，使学校名誉扫地；另外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利”字当头了——中介公司与博导之间的勾当，实际已形成了价值数百万欧元的产业。难怪无论检控机关还是大学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针对警方最近在科隆的行动，曼努埃尔表示，一百多名涉案教授也许只是“冰山一角”，像“科学顾问学院”这样的以金钱换学位的中介公司不下二十多个。每年，德国共授予约25000个博士学位，其中1000多个都是通过“暗箱操作”获取的。

　　中介公司号称可以帮助“申博”学生找博导，顺利获得学位。而实际上，但凡找上这类中介公司的主儿，就是奔着“花钱买学位”去的。博士学位对于德国人而言，可不仅仅是引以为豪的谈资，更是“胁迫”未来雇主高薪聘用自己的大筹码。

　　中介公司正是抓住了人们的这一心理，花大力气在“专业性”上下功夫。通过“学院”拿到的博士学位，其大学都是货真价实的德国大学，教授们也都确有其人，尽管来路有些问题，却是100％纯正“德国制造”，这具有相当大的诱惑力。

　　根据一项在纳粹德国时期通过的，目前在德国依然有效的法律，只有在德国大学获得的博士学位，才能在本人名片上打印出来，并得到承认。此前曾有一位美国博士因在德国使用印有博士头衔的名片，而被起诉。法律就是法律，虽然古怪，但权威性不容置疑，尤其是在德国这样一个高度法制化的国家。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涉案并接受调查的教授身份也很复杂，他们当中很多不是传统意义上有公务员待遇的终身教授。因传统意义上的教授位置稀少，为了适应形势需要，德国也出现了一些隶属某个教授的“非正式教授”，担任讲师一职7年以上的人也可自称“教授”。目前接受调查的近百名教授中，相当一部分人不是终身教授，而是有工作合同的“非正式教授”，他们在工资和待遇方面与享受公务员待遇的终身教授有很大区别。

　　一张盘根错节的网

　　“科学顾问学院”东窗事发后，震惊全国，德国联邦教育及研究部长“很生气”。而检控方却“很无奈”，毕竟不论是向客户提供付费数据库查询服务，还是帮助客户与博导建立联系，说白了都不算是违法。“学院”之类的中介公司正是利用这一是非难辨的“有利条件”，试图打法律的“擦边球”。正如德国大学教授与教师联合会所形容的那样，因各自利益驱使，中介、博导及学生共同编织了一张“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网”。

　　目前德国舆论对涉案中介及博导的态度，口风一致，即要严惩这帮让德国学术蒙羞的罪犯。但是就“申博”学生对中介贿赂教授一事是否知情，反映不一。德国科隆检察院发言人菲尔德就站出来替这些学生讲话，他表示，尽管“学院”的客户多数都是学术界的在职人员，他们想获得博士学位，并且甘愿为此出点钱，但也并不像一些媒体报道的那样“不用写博士论文”。他认为关键问题是涉案教授是否因收受贿赂而特意选择某些学生成为自己的门生，而大部分涉案学生对“学院”行贿教授一事，并不知情，因此即使受罚，也不需负法律责任。

　　对此德国大学教授与教师联合会负责人却持保留态度，他认为涉案学生不应拿“不知情”当作挡箭牌。其实只需在“谷歌”上搜一下，就不难发现那些中介公司的真实面目。因此，即使有朝一日被剥夺了博士头衔，这些学生也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博士头衔是怎么得到的，他们根本就是心知肚明。

　　2008年3月，汉诺威大学法学教授托马斯·A案发后，校方即刻展开调查，收回了九人的博士头衔，包括一名法官，几名政府公务员，以及律师等。监管法学院调查的院长表示，“我们认为所有博士学位申请人，特别是那些来自法律界的，应该清楚一旦被发现，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同时，汉诺威大学抬高了博士的入学门槛，试图减少未能达到博士论文撰写要求的学生比例。2009年8月22日遭媒体曝光的学校也纷纷效仿汉诺威大学，公开表态要严肃处理涉案人员。

　　与大学高调的应急方式交相辉映的，是各大学术团体急于澄清自己的刻意。德国大学教授与教师联合会一面严词谴责“卖学位”的教授，一面坚持认为绝大部分博士学位是靠个人努力所得，是清白的，而当务之急是改革当前的博士学位授予制度。在德国博士相当于半个工作，需要提出申请获通过才能做。因此教授就成为实际意义上的老板。许多项目都规定可以雇佣博士生，并按劳取酬，这笔费用从教授的项目经费中扣除。

　　从这种意义上说，德国的博士生导师仿佛是学生的“衣食父母”，对学生的未来一手掌握。而学生的选择余地却不大，要么混日子只给“老板”打工，要想拿学位走人，那只有“老板”说了算，这就是腐败滋生的土壤。

　　这场源于科隆的“学术审计”风暴还在继续，那张奇特的利益网上的各点也许已经人人自危。但无可改变的事实是，德国博士甚至整个学术界，恐怕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得不低下曾经高昂的头颅，接受残酷现实的洗礼了。（马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