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国强在《孔雀公主》中的形象 |
唐国强 我是长跑运动员
我可以说我是表演艺术家。为什么?我有了自己的想法。大家不要故作谦虚不敢承认。表演界有一个问题,非得50岁以上了才叫表演艺术家。50岁以下你再有能力也不是个家
本刊记者 易立竞 发自北京
9月7日《解放》登陆央视一套黄金时段,在这部自己导演的电视剧里,唐国强饰演毛泽东。10天后上映的国庆献礼片《建国大业》里,他依旧饰演毛泽东。《建国大业》总导演韩三平说,唐国强是饰演毛泽东的第一人选。
其实,早在1978年他就和毛泽东结缘了。当时八一电影制片厂相中了他,几次想要调他走,但他所在的青岛话剧团不肯放人。“那正是拍领袖戏比较热的时候,八一有个筹备组,专门培养特型演员。他们想了一招:有个化妆师照着一张斯诺1936年拍的毛主席照片,给我化妆、拍黑白照。然后就把这照片送到上面去了,说我们要把唐国强作为特型演员调用。地方剧团一看,好,这下拦不住了。”当年12月,唐国强调到了八一电影制片厂。
细心的人算过,唐国强至今已经18次出演毛泽东。但谁又能想到,20多年前,他曾被称为“奶油小生”,一度无戏可演。
1981年,《孔雀公主》上映。唐国强出演这部神话剧中的王子,言语如诗,柔情似水,相貌精致,肤色白皙。第二年,日本电影《追捕》大火。高仓健刀削般的面孔、粗犷的阳刚之气在中国刮起了硬汉的流行风暴。一时间大街上的男人头发短了,鬓角长了,领子也立起来了。唐国强饰演的王子惨遭“追讨”,被说成粘粘糊糊、没一点阳刚气的“奶油小生”。
电视剧《高山下的花环》开拍时,已经看过原著的唐国强想争取赵蒙生这个角色,导演却担心:大家都说他是“奶油小生”,别因为他把这个戏给砸了。
1983年,电影《高山下的花环》开机,在《孔雀公主》中和唐国强合作过的女演员李秀明多次向导演谢晋推荐唐国强。她建议唐国强给谢晋写自荐信。“我说:我现在是在逆境中,希望得到你的帮助。如果拍戏过程中你觉得我确实不适合干演员,你就大胆说出来,我不在乎什么明星不明星的,我马上从场记开始做起。如果我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没前途,我就改行,我不眷恋演员这种整天抛头露面的职业。”样片出来后,谢晋的儿子谢衍告诉他,“我爸说了,你的表演很准确,千万不要改行,接着干下去。”
但他还是沉寂了近10年的时间。这10年里,他等待着证明自己的机会。进入1990年代,电视剧《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长征》里的毛泽东让他彻底摘下“奶油小生”的帽子,《雍正王朝》则让他重新走进观众的视野。回看他30多年的演艺之路,作为一个被一部电影捧红,因为另一部电影跌倒,又凭电视剧扬名的演员,他也承认,“东山再起”并不那么容易。
“这一路磕磕绊绊,到今天应该说有了一些自信,也有了一些想法、追求,就想做点大事。”50集的连续剧《解放》就是一件大事。作为导演,唐国强很有野心,“要拍就拍到极致,我想20年内不会有人再做同样的东西了。”
如果那时有琼瑶的戏,我就去演
人物周刊:现在再听到“奶油小生”这个词,有什么感觉?
唐国强:这么长时间了,也没必要追究了,看淡点。回头想想,你一开始就演男主角,凭什么?凭你的脸蛋。后来又拍了些让人失望的戏,那有人指责你的形象过于奶油,沾了光也吃了亏,扯平了。
人物周刊:当时流行高仓健那种冷、酷的样子,你有没有跟风?
唐国强:没有,但我也想变。我一开始就是演当兵的(《南海风云》),《孔雀公主》的导演还跟我说:“小唐啊,你身上有股兵味,你得把这兵味去掉。要柔情似水,要缠绵。”好,改变了之后,转过头对大家说,“他演兵?他奶油小生,演不了兵的。”当初来说小白脸加不会演戏才等于奶油小生。《孔雀公主》之后我就戴上了漂亮脸蛋加不会演戏这顶帽子。
人物周刊:是不是就有点怀疑自己?
唐国强:我没有怀疑过自己,只是感到不公、委屈。我明白,这是让我“下课”呢。我说我还很年轻,为什么要“下课”啊?我想告诉观众我有能力演别的角色。但说实话那个时候并不对路。那时候要有琼瑶的戏呀……
人物周刊:你就去演她的戏?
唐国强:嗯。当时有点生不逢时的感觉。现在转了一圈回来了,什么“F4”,什么歌星、天王,还是过去那些东西呀,“花样男孩”还不够女性化呢,还要往极致走。那时候在八一厂麻烦在哪儿呢?我缺少工农气质,是个知识分子气质。但当时老让你演兵,因为你在八一厂嘛。演了《路漫漫》、《四渡赤水》这些历史题材的戏。不是说我不行吗?我来个相反气质的,拼命去演。架了半天,你工农气质还是差,就不适合演这个。后来有部戏让我演团长,我就跟厂长说:“我演不了团长,让我演政委吧。几年前你让我演什么我都敢演,现在不敢演了,我没那个气质。”
人物周刊:那时候很多人的表演受样板戏影响。
唐国强:确实是,在这方面我也走过很多弯路。你看我以前有些片子惨不忍睹,演英雄就作英雄状(挺胸抬头),还自以为不错。第一部电影《南海风云》出来,大家说好,好在哪呢?无非就是年轻漂亮。后来的《小花》,大家又说好。那是无意识的创作,是导演的功夫。直到《高山下的花环》,那已经是1983年了,很悲哀呀,表演了13年才知道表演是怎么回事。
人物周刊:当年别人说你只长了漂亮脸蛋,现在你被称为表演艺术家。
唐国强:大家说今天你做出成绩了,是表演艺术家了。我可以说我是表演艺术家。为什么?我有了自己的想法。大家不要故作谦虚不敢承认。表演界有一个问题,非得50岁以上了才叫表演艺术家。50岁以下你再有能力也不是个家。
要有意识地保住“主打片”
人物周刊:有过想放弃的时候吗?
唐国强:没有。我比较顽强,不服气。我对自己有个基本的了解:只要自己不把自己打倒了,别人永远打不倒我。30年河东,30年河西,你要顶得住。拍电影最苦的时候,我顶住了,过来了,就是一片晴天。人生也一样,就怕自己绝望,自己绝望了,别人没法救你。
人物周刊:拍戏最苦的时候是什么样?
唐国强:1988年拍《冷血》那部戏印象太深刻了,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演一位国民党军人,女主角就是我现在的太太壮丽。说的是1949年前后国民党有一支部队陷在中南半岛,和主力失去了联络,在绝地求生的故事。
拍了有将近3个月。因为讲究纪实性嘛,在原始森林里面拍,好家伙,蚂蟥掉在身上就咬一个大包。有一场戏让我从山坡上滚下来,我坚持不用替身,结果滚了好几回导演才喊“OK”,到现在我腿上还留着那道10多公分的疤呢。
还有一场戏,我要杀一条狼。那条“狼”是狼狗冒充的,我穿着一条大裤衩扑向它,抄起一把匕首捅进它的肚子,把手伸进肚子里拖出肠子就往嘴里塞。太血腥了,普通人根本受不了。这些动作是一个镜头拍下来的,虽然事先工作人员给狼狗的嘴打了麻药,可我还是被它的爪子抓了好几道。
后来这部戏只在云南电视台播了,别的地方不让播,说戏里一个共产党都没有,全是国民党的部队,不能播。
人物周刊:这部戏片酬多少?
唐国强:给了我600块钱。
人物周刊:你有不愿意提及的作品吗?
唐国强:有啊,有很多片子不好。我也有为五斗米折腰的时候,也有选择失败的时候,一下掉入陷阱的时候也有。但是我想,要有意识地保住能够显示自己水平的主打片。
人物周刊:现在怎么看自己经历过的曲折?
唐国强:一个男演员,没有压力、没有波折、没有苦难,他眼里永远不会有酸涩。一个男人最宝贵的财富就是经历。经历过什么、感受过什么、思索过什么,这是别人不能取代的。我一开始并不爱演戏,只是把它当成职业,后来逐渐培养起了兴趣,就变成了事业。没有前期的那些压力、痛苦,我未必有决心做这行。演员挺孤独的。
我这一辈子已经有39年时间放在这上面了。我还能再演20年、30年?它已经跟我的生命融合在一起了。一个演员的价值在哪儿?不在于你当什么官,不在于你拿多少钱,而在于你塑造了几个能留下来的形象。可能多少年之后人家记不住这个演员了,但还能记住你的角色,或者将来把作品整理一下,我的子孙还能够看到,“哦,我曾爷爷,他演了什么角色。”
人物周刊:在中国,大多数女演员一到40岁就开始被边缘化,无论她演技多好,总是演配角。相对来说男演员不存在这个问题。
唐国强:男演员成熟得比较晚。你说年轻的男演员他会什么?他就谈了个恋爱。所以男演员开始一般都是绿叶。男演员跟女演员在青春期竞赛,绝对是女演员拿冠军,男演员陪练。比如《小花》这个戏,应该讲,陈冲和刘晓庆都得到了很大发挥,我也沾了一些光,但不如女同志沾光沾得大。大家愿意看漂亮脸蛋,评论、掌声也集中在她们身上。
到四五十岁,演技上很成熟的时候,她们被忽略了。其实中年女演员的戏很厚重好看。但现在影视业的商业化操作不愿太沉重。所以女演员到了四五十岁就尴尬了,有的回归家庭,有的改行。能坚持继续演的,戏也很少,很多机会被年轻人抢跑了。男演员呢,只要你能扛得住寂寞,越往后越有希望,五六十岁才是黄金时期呢,要是身体好,70岁还照样演。你像政治人物,应该都是到了六七十才有位置。
我还没到总结人生的时候
人物周刊:你不但是《解放》的主演,还是导演,有人说你拍起戏来不顾一切。
唐国强:我当导演的时候是很疯狂的。演员需要疯狂,导演也应该疯一点。他要把大家带到极限的状态。如果创作者始终很理智,他的作品很难让人震撼。
人物周刊:有人觉得你的外形并不像毛泽东。
唐国强:双胞胎还能区分呢,再像也不够像,都是个近似值。有人说,有的演员形似,有的演员神似,我不太同意,“形”与“神”怎么能分开呢?不过我更多还是在“神”上面下功夫,因为“神”是人物流动的东西,“形”相对比较固定。当然演特定的历史人物,如果形根本不像,那也很难被人接受。
人物周刊:演毛泽东,你最大的压力是什么?
唐国强:第一个压力就是像古月这样一批艺术家,已经塑造了主席的形象,不但被大家认可了,而且形成了一种模式。其实你仔细看,古月跟主席也不太像,古月下巴有点尖,而主席是方脸。但在那儿一站,整体感觉很像。你作为后来者,本身就不容易被大家认可,要是没新意,只是模仿别人,永远不会成功的。
人物周刊:你觉得自己做演员的优势是什么?
唐国强:我不具备明显的优势。我没有爆发力,不善于短跑,但我是长跑运动员,我跟他们比耐力。男演员比到最后就是比文化,你文化积淀怎么样?同一句台词,18岁讲,30岁讲,70岁讲,内涵、情感是完全不同的。
人物周刊:你年轻时规划过人生吗?
唐国强:当时很模糊。但我做这行我父亲不同意,他说你要真干这个,就从这个家里给我滚出去。我当时也很委屈,“这不都是因为你的问题(唐国强的父亲当时有特务嫌疑)吗?我不愿意整天在工厂坐着拧螺丝,我要做有创造性的工作。”现在想来,说这个话容易,做起来非常难。
你要保持创造性,就要有童心,哪怕年龄在那儿。不保持年轻的心态,很多角色你就很难去接触。我老演些历史剧,老演些领袖,如果心态没调整好,弄得沉重得不得了,这种状态在家也不行啊。所以我要找年轻的状态,包括穿衣服,年轻。人说老了要张狂,而且我还不老嘛。
人物周刊:《建国大业》之前,你很少接受采访,是有意为之吗?
唐国强:也不是。说话多了有时候就会出问题,今天这个采访有些话就说过了。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应该低调一点。一般我都不做什么采访,包括《艺术人生》,几次要给我做专访,我说我现在还谈不上“艺术人生”。
我做过几次节目,都是大家一起聊聊哪部作品或某个专题。有人说,你为什么不写书?我觉得还没到总结人生的时候。如果既不敢说出别人的痛处,又不敢说出自己的疼处,顾左右而言他,你买我的书,看了半天,看出啥来了?还没到评点人生的时候,你这儿已经白纸黑字了,到了该写书的时候,说我以前写了什么破东西,那时哭都哭不出来了。
人都太急功近利,怕自己到时不红了,想树碑立传都没机会了。这是你不自信,你要自信,敢到最后才写书,大家对你有一份尊敬。上《艺术人生》也是这样,我说现在让我去,无非就是用我那点东西逗得大家掉眼泪、我自己掉眼泪,他做节目必须煽情嘛,是不是?但你能讲出多少想讲的话?
人物周刊:你现在幸福吗?
唐国强:什么叫幸福?知足就是幸福,自己开心就行。
我来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