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德利事件” 灰色情感下的错乱符号

　　“闫德利”已被证明是受害者，纯属虚构，但难保不会有“张德利”、“陈德利”们正经历着一场挣扎抉择。还“闫德利”清白容易，还原社会的纯净，消除“艾滋女”滋生的土壤却并非易事

　　“闫德利事件” 灰色情感下的错乱符号

　　本报特约记者 刘长 发自河北容城

　　容城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院内。

　　闫德利在众人的目视下，钻出面包车，随即被穿白大褂的操作员带入化验室。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决定性的时刻即将到来，抽血化验——无论是否出于闫德利本人的意愿——的结果，都将决定这起网络事件的走向。

　　这一天是10月18日。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当晚7时30分，初步检测结果出炉，闫德利的血液中没有检测到艾滋病病毒。8时许，上午已去容城县贾光乡派出所报案的闫德利，再次“向公安机关报案”。这一次，警方与闫德利的交谈已无关网络“艾滋女”事件，而是今年8月初有人在贾光村散发淫秽传单一事。

　　这意味着，在容城警方眼中，“艾滋女”报复社会的重磅新闻已烟消云散，警方将要查处的仅是一起微不足道的治安事件。按照当地宣传部官员的说法，此刻，被“艾滋”疑云笼罩数天之久的河北容城，“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闫德利”是谁

　　也许是巧合，就在河北容城成为全国舆论焦点前六天，10月10日，保定市卫生局曾下达一份名为《关于开展艾滋病项目和地方病项目联合督导检查的通知》的文件。在保定下辖的25个县区中，容城被分在督导第二组。

　　据材料显示，按计划，此次检查将在10月16日结束。但就在这一天，“容城”与“艾滋”——这两个词汇，以一种极为奇特的方式，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闫德利事件”最早至少可以追溯到9月10日。当天，以“闫德利”为名的不同博客上，相继出现了网帖《我的忏悔》，内容涉及“感染艾滋”的字眼。但在10月14日华东某都市报记者将此事从浩如烟海的网络世界中打捞出来之前，舆论和容城县都还一片平静，毫无山雨欲来的征兆。

　　容城，这个以服装制造为主要产业的小城，仅有20多万人口，在县宣传部工作人员的描述中，这个普通的华北小城从未得到过如此多人注视的目光。此前，他们谈起容城名人，往往是狼牙山五壮士中的胡福才、胡德林两位烈士——他们来自容城县平王乡郭村。

　　但10月14日，一切都改变了，华东某都市报刊发的一篇名为《“艾滋女”开博曝光数百性接触者》的消息——囊括了“性”、“艾滋”、“小姐”等诸多吸引眼球的元素，成功调动了网友和民众的关注目光。

　　“我们一直在给容城树‘北方服装之都’的牌子，这么多年搞下来，知名度怎么还不如一个闫德利事件？”容城县一位官员的戏言，道出了当地的尴尬。

　　面对突如其来的网络事件，当地宣传部门官员倍感错愕：“我们哪知道闫德利是谁？”

　　“自己不回，就去北京找你”

　　大多数人确实并不知道闫德利是谁，容县当地也因此并未产生如舆论所预想的社会恐慌。但自16日起，当地警方已连续召集会议，着手研究“闫德利事件”。当时，两个基本情况已在核实之中：第一，容县是否有闫德利其人；第二，网上发帖是何人所为。

　　16日下午，针对网上盛传的“艾滋女”事件，容城县警方做出了十分审慎的回应：该县贾光乡贾光村确有“闫德利”其人，但因该女常年不在籍贯地居住，故对网上所传内容并不清楚。因目前警方未接到任何报案或线索，暂时无法介入并对该事件给以“定性”。

　　但据本报记者了解，事实上，15日当天，容城警方已通过闫的家人，通知闫德利尽快返乡接受询问。而据后来闫德利父母介绍，闫德利最初并不想回老家，但警方托其堂兄闫国清告诉她，“自己不回来，就去北京找你。”

　　而据当地村民回忆称，网络事件在闫德利家所在的容城县贾光乡引发的反响也十分有限，村民们对此事的反应简直可以用“平静”来形容。村民们震惊、不解的情绪，早在今年8月份就已释放——当时，有人往村里散发传单，内容涉及对闫德利的侮辱性话语和照片。村民们对此的主流意见均为：“孩子在外面遇到了坏人”，网络“艾滋女”事件只是加深了村民对闫家的同情。

　　“嫁给一个北京人”

　　《重庆晨报》记者郎清湘于10月17日上午率先走进容城县贾光乡贾光村。

　　尽管距离首都北京不到200公里，但贾光村仍带有那些常见的北方农村的闭塞。这里家家户户都砌起围墙，筑起院落。两户人家之间的沟通，往往是以在各家之间串门的小孩为媒介。与“性”有关的话题，在这里显得及其敏感。

　　在记者的采访期间，许多村民们提到闫德利及其家人时，都使用了“太老实”、“忠厚”等字眼，没有人相信，这个仅3000人口的小村落，会走出一个敢于疯狂报复社会的“艾滋女”。

　　在一个刚刚拆除的建筑废墟前，郎清湘见到了正在劳动的闫德利继父闫宝起。面对不速之客，62岁的闫宝起神色凝重，反应激烈，反复质问来访者，“你到底是谁？要干什么？”

　　本来是村中红白喜事主持人的闫宝起，从前在村中拥有一定威望，因此事，总感觉在村中抬不起头来，整日借酒浇愁。郎清湘说服了闫宝起，在当天上午走进闫家堆满玉米的小院，开始了长达两个多小时的采访。

　　《成都商报》、《新京报》、《河北青年报》的记者也在这一天里先后赶到，他们成为最早一拨进入闫家院内采访的记者。闫德利父母在这一天里，痛苦地讲述了家庭的遭遇，也透露了一些女儿闫德利的情况：闫生性要强、很勤快，15岁初中毕业时，因家境困难被迫辍学，哭了好久。两年后，她离家闯北京，在北京的化工厂、商场和饭店都做过工，并没有从事不法职业……

　　据容城宣传部官员向记者描述，当地服装制造业已有相当的规模，解决本地人的就业毫无问题，因劳动力不够，当地每年还要招收大批外地打工者。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容城年青人像闫德利一样，选择了离开容城，去外面闯荡。

　　事实上，在贾光村，与30岁的闫德利相近年龄的青年，大多在容城县的服装企业或者外地打工，极少留守村中。17日当天，闫德利母亲接受采访时这样说道：嫁给一个北京人，是女儿的理想。

　　“被”自证清白的闫德利

　　容城官方的行动并没有落后于媒体，17日当晚，容城县疾控中心有关负责人曾来到闫家，耐心地给闫家做工作，希望闫德利在次日回到容城后，能到疾控中心做艾滋病毒项目的检测——目前艾滋病毒检测仍属自愿项目——官员的提议得到了闫家人的同意和支持。

　　此外，没有人知道17日晚闫家还发生了什么。而在此后的表述中，容城官方坚持称，闫德利自愿回乡接受检测。

　　18日上午，记者们发现，一夜之间，闫德利父母态度大变，开始拒绝记者进入闫家小院。闫德利母亲面对记者，不客气地说，“你们不用费心机了”，“这个事有人管了，公安局也在管。”

　　尽管18日当天是星期天，但容城各个职能部门却没有懈怠，贾光乡派出所安排了多人值班，在静候闫德利的到来。上午11时10分许，一辆灰色面包车驶入容城县贾光乡派出所院内。贾光乡派出所所长张景占亲自主持询问，制作笔录，而此时，派出所另外的房间里，容城县卫生局副局长、疾病控制中心主任田彦增以及相关工作人员已等候一旁。

　　两小时后，闫德利走出所长室，随即钻入来时所乘坐的灰色面包车，对记者们的追问她一言不发。大批记者跟随面包车来到容城县疾病控制中心，目睹穿白大褂的操作员将闫德利带入化验室抽血。

　　除了是闫的家人，闫德利的堂兄闫国清还是容城县科协的负责人，他当时的发言，几乎也代表了容城官方的想法：“在检验结果出来前，说什么都没用”，“只要检验结果出来，戳穿闫德利患艾滋病这个最大的谎言，其它的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当晚7点半，初步检测结果出炉：闫德利的血液中没有检测到艾滋病病毒。笼罩事件真相的黑幕，被打开一个缺口，舆论风向开始转变。多数网友相信闫德利事件背后另有其人，此前所谓“艾滋女”报复社会的恐慌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究竟是谁干的？”的追问。

　　第二天，即10月19日，容城官方做了三件事情，各有侧重：其一，为稳妥起见，将闫德利送往北京中国疾控中心再次检测，此前，闫德利的另一份血样已送至保定市进行检测。

　　其二，由容城县警方前往闫家侦查8月份淫秽传单一事，这意味着容城开始有意识地设置议题，避开网络发帖一事。

　　其三，为应对蜂拥而至的记者，官方安排闫德利和家人在当晚接受了新华社的专访。这成为闫德利在媒体上最后一次露面。

　　容城不管网贴的事

　　10月20日上午，焦急的记者们涌向了容城县委宣传部，前一晚，当地宣传部门已承诺尽快召开新闻发布会澄清事实，但发布会迟迟未开。

　　当天上午，记者们只得到了一份连标题在内共312字的“情况说明”。除了证实闫德利检测结果是HIV抗体阴性外，该“情况说明”提到，容城县警方立案侦查的并非网络上的“艾滋女事件”，而是8月份有人散发淫秽传单一事。

　　当晚，容城县公安局纪检书记黄新向影响力周刊表示：“目前我们立案立为涉嫌传播淫秽物品案。闫德利在公安机关报案后，提供了家人收集到的有关散发她的图片。”记者问及，立案是否包括网络上传播的淫秽物品时，得到的却是否定的答案。

　　此后，容城县不再发布任何信息，面对百般询问，宣传部门的回答一律是：目前警方正在侦查过程中，具体情况宣传部不掌握，事件还没有可以公布的进展。

　　很多媒体选择直接到容城县公安局采访，然而无论如何努力，最后结果都是：连大门都进不去。先前那些曾经接受过媒体采访的警员，此刻也不再接听媒体的电话。

　　种种迹象显示，闫德利事件已进入尾声：在百度容城吧里，前两天还被高高顶起的《炮轰闫德利》，被名为《声援闫德利》的帖子所取代。与此同时，容城县出租车司机们，已把从容城宾馆到贾光村闫家的收费，稳定在了20元左右。

　　贾光村这个华北平原上极其普通的村子，也在短时间内几乎经历了一场洗礼，村民们不再害怕摄像机镜头，他们依然像前几日一样，出门看热闹，但拒绝媒体采访。有人感叹：“每天都是十几拨人来”，上年纪的人说，“活了大半辈子，可看见这么多记者了”。

　　10月21日傍晚，记者获悉，河北省领导已对此事作出批示，将有河北省政法委的领导前来容城督导此事。

　　而风暴最中心的闫德利一家，已从公众视野中消失。由于此事件的影响，闫德利无法再正常工作，已经辞去饭店领班的职位，有消息称，她还在容城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静静地休养。而据闫家相邻的村民透露，经此事件，闫父母均已连续多日不吃不喝，身体和精神状况每况愈下。

　　10月23日12时，河北警方发布了备受关注的闫德利事件侦查结果：10月21日，容城县公安局民警在北京市宣武区某住宅小区将所谓容城“艾滋女”事件的始作俑者杨某抓获，并以涉嫌诽谤罪将其刑事拘留。

　　看守所中的杨某痛哭流涕。他自称很爱闫德利，在闫德利提出分手后，他企图搞臭闫德利名声，致其无法嫁他人，只能和他在一起。

　　至此，容城可以安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