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条红领巾(图)

聪 聪

　　我最喜欢草茉莉花，因为我一闻到它那彩色的花的香气，就会想起六十年前我八岁的时候……

　　新中国建立后的第一个春天，来得特别早。故乡冀中平原的榆树，争先恐后地结满一串串、一簇簇碧绿的榆钱。布谷鸟整天地叫个不停：播谷、播谷……

　　爸爸下地前，扛着锄头对我说：“小三，你的命不错，比你俩哥哥都强；要不是共产党，你还得每天都喝一顿杂合面的稀粥，还得在天津大街上卖报哇！今早饭你没吃得太饱吧？忍着点儿，地是咱们的了，等大麦一熟，咱们就再也饿不着了。行啦，上学去吧，好好念书！”

　　爸爸说得对，我的“命运”好，天津一解放，我就跟着做苦力的爸爸和捡煤核儿的二哥，回到了故乡。我终于能上学了！而且地里的大麦苗告诉我：“从今年夏天麦收时起，就再也不会挨饿了！”我多想快点学会写长信，把这农村里一切叫人高兴的事，都告诉仍留在天津做工的妈妈和大哥呀！我一定好好念书。

　　上课了。好像我一上来就读三年级了。那仍然还是老革命根据地的毛头纸《语文》课本，打开着。我准备大声与全班同学齐声朗读昨天已经学过的那一课：《地道斗争（一）》……

　　可是赵老师没有给我们起头儿。

　　他清了清嗓子，有点激动地说：“同学们，大喜事！昨天，我到县里去开会，县里说，从去年十月一号新中国成立后的第十二天，就是十月十三号，咱们新中国，就建立了"中国少年儿童队"！它跟咱们课文里讲的八路军的儿童团差不多……”

　　我听着，身上有点兴奋地哆嗦。我用余光看了一眼左边的田春生，他仰着脸，正半张着嘴在听。那表情，就像我们每次推选他上树捋榆钱前，那么渴望、那么自豪、又那么摩拳擦掌似的。

　　全班鸦雀无声。

　　赵老师继续在讲：“……不同的是，我们用不着再打日本和老蒋了，而是要在党、团、队的教育下，学习！斗争！成长！准备着早日为祖国出力！总而言之，我们是第一代的儿童队员，和我们的新中国一起成长壮大……我们还要戴上鲜亮的红领巾！”

　　红领巾！红的领巾？我在天津卖报的时候，阔孩子们也戴过领巾，有红白的，有蓝白的，还有红蓝的，都是两色的……他们叫“童子军”，但是穷孩子没条件加入，也买不起“童子军”服。我听明白了，这红领巾是“我们”的；我听明白了，全国各大城市的小朋友，早已戴上红领巾有半年多了，而我的故乡，远离铁路线，至今才建队，才发展第一批少年儿童队员。就是说，在天津，和我一起卖过报的刘亮、小铁蛋和高宝庄他们，早都戴上领巾入了队啦！我又急了，腾地站起来问：“赵老师！我们明天就建队吗？”

　　“不！是今天！”

　　啊，今天？今天！全班都跳起来了！然而，我却安静下来想：买红领巾也要很多钱吗？它是什么样儿的呢？

　　赵老师轻轻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红领巾的纸样子，又慢慢地展开、用图钉钉在黑板上说：“看，就是它！”

　　同学们又安静地坐了下来。

　　突然有谁哭了。

　　谁？啊，是“淘气鬼”吴抓子！大家一下子都明白了，他昨天放学后还在人家刘大叔家的麦地里翻过跟斗，结果糟蹋了一大片麦苗儿。刚才赵老师说过，淘气的孩子是不许第一批入队的。

　　我和同学们的眼睛都湿了，阎玉霞还替吴抓子急掉了眼泪。我恨自己，为什么早没劝阻他别去麦地翻跟斗？其实，抓子还有不少优点。比如，他还常给烈属刘奶奶的小猪秧打野菜呢——我准备为他辩护。

　　可是赵老师先说了话：“知道错了，就改呗！哭什么？只要改得快，你还可以当第一批队员嘛！”

　　“我今儿晌午就去把麦苗儿扶好！”吴抓子说完，全班都笑了。

　　“春天的苗儿，不同秋末寒冬的苗儿，压折了哪儿还能活？”田春生悄悄向我解释着那笑声的原因。

　　“昨天晚上，你们都听到村公所的高房广播了吧？”赵老师讲完红领巾的意义之后，又继续说了下去，“那就是在召集党政青妇干部开会，专门连夜研究染红布做红领巾的大事……”

　　啊，我的心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太激动了！真来劲！红领巾已经在昨天夜里开始制作了，说不定一会儿就能拿到手。后来我才知道，村干部们忙了一夜；那些被连夜染红了的白粗布稍一见干，妇女干部们就草草吃完早饭，又到村公所剪裁缝制红领巾了。

　　赵老师说：“新中国在一日千里，我们也要分秒必争。我们现在就算开始建队了。好，愿意申请加入中国少年儿童队的同学，请举手！”

　　刷地一下，教室里长出手臂的树林。

　　赵老师一愣：“吴抓子同学，你——不想加入吗？”吴抓子站了起来，低下了头。他是因为一直没等到“将功补过”的机会，而感到后悔、落后。他没敢举手，纯粹是怕不批准。

　　“如果你能决心改正错误，你可以申请。”赵老师严肃地鼓励他说。

　　吴抓子一下子把两只手都举起。这一回大家并没有笑。赵老师说：“同学们看，吴抓子同学可以加入吗？”

　　“可——以！”手臂的树林中爆发出一阵响雷。

　　当场，我被大家选为中队长。我按照老师的吩咐，对全中队的同学说：“再过一会儿，我们就是正式的队员了。现在，除了我和几位小队长跟赵老师布置教室外，还要推选一名同学到村公所去拿红领巾。大家说，选谁去好？”

　　“吴！抓！子！”本来已有两位同学自告奋勇举手了。但是被全班这不谋而合的回答声压了下去。

　　吴抓子同学抻了抻紫花棉粗布褂子，像只小公鸡似的左右看了大家一眼，兴奋地红着脸，就与那两位同学飞出了教室……

　　当我们在黑板上还没画完星星火炬的时候，吴抓子一下子蹿进了教室，他们回来了——带回来整整齐齐的一摞红领巾，喘着粗气对我说：“报告中队长——38条！都不收钱，是妇联会用晚上搞加工挣来的钱买布做的……”

　　那天，我们对着黑板宣誓后，我想：应该想办法用自己劳动得来的钱，自己买红领巾。后来，我们终于利用课余打草挣到了钱，但妇联会不收，她们说我们小气。赵老师说：“那就用这些钱，买点砖，在学校里砌个花坛吧！”

　　有了花坛，我们就种上了不少草茉莉。

　　所以直到今天，每当我见到用红砖砌的花坛，每当我闻到草茉莉彩花的香气，就总以为脖子上还带着我们那第一条红领巾，耳边又总会响起当年我们最爱唱的一首歌，于是我就又年轻了。这首歌，也许你没听说过吧——

　　人民的花，开呀开呀开了又开，

　　人民的果，结呀结呀越结越蜜甜。

　　我们是今天人民的花，

　　我们是今天的少年儿童队员；

　　我们是明天人民的果，

　　我们是明天的青年团员。

　　切莫辜负了

　　人民的希望，毛泽东的爱……

　　注：“中国少年儿童队”于1953年6月改名为今天的“中国少年先锋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