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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若诚:在狱中仍然寻找幽默和尊严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2009年11月02日15:53

  英若诚:在狱中仍然寻找幽默和尊严

  在最没有幽默感、没有尊严的情况下找到幽默感和尊严——无论是在监狱的铁栏杆后面,还是中国现代最动荡不安的政治历史的后台上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刘芳|北京报道

  在上世纪中期国内纷至沓来的政治运动里,有那么一个人,因无妄之灾而入狱,在监狱里却想方设法让自己在体力和精神上都忙起来,或是跟着狱友学酿酒、腌酸菜、孵小鸡,或是尝试着用仅有的材料做餐具、造围棋、磨针制线。

  他甚至硬生生从无到有做出一本《毛主席诗词》来。纸是监狱下发用来交代罪行的;笔是自制的,从其他犯人的羊皮外套上取出山羊毛,再从旧尼龙袜子里抽出线来扎的;墨是劳动染布时藏的一点黑墨粉,加水调兑而成。

  之所以要以毛主席诗词为内容,是因为即使被发现,狱卒也没办法找茬儿。

  “我看到这段内容的时候忍不住直流泪,不是为他被捕流泪,而是他在监狱里做了那么多事。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老导演蓝天野对本刊记者说。

  这个人就是英若诚,北京人艺的老演员,蓝天野的同侪。知道他的人也许记得话剧《茶馆》中的刘麻子,电影《末代皇帝》中的战犯管理所长,或者电视剧《围城》中迂腐的大学校长高松年⋯⋯又或者,因为他是影视演员英达的父亲。

  2003年英若诚因病去世,终年74岁。根据他生前在病榻上的英文口述整理出的自传2008年首先在美国出版,中文版《水流云在—— 英若诚自传》不久前在国内面市。

  “他还在为曾经的信仰说假话”

  “我对那种从头写到尾的自传有点儿看烦了。所以决定我的传记从我人生的中段开始。我一生中最离奇的就是一九六八年被捕蹲了三年大狱。”自传开篇第一段写道。

  他是以“美帝特务”和“苏修特务”的双重罪名被判刑的。而这三年牢狱生活的讲述占据了全书的三分之一。

  英若诚想搞清楚监狱的空间有多小,监狱里发了一本《毛主席语录》,封里有出版社提供的该书精确尺寸。英若诚就用它当尺子计算出:每个犯人占据的空间只有36厘米宽。

  身陷囹圄的他对自由生活里的种种日常事物抱有浓厚兴趣,向牢里的各色人等学习,从做豆瓣酱到辨认雌雄小鸡再到和水泥,听来方法后,他用密密麻麻的小字抄写在自制的笔记本上。“烧羊肉:先红烧,汤快干时取出,去水汽,素油炸之”,满纸都是此类生活诀窍,似乎与枯燥匮乏的监狱生活毫不搭界。

  如今这些笔记都被收藏进耶鲁大学博物馆,用英达的话说,“作为人类共同遗产的一部分,看看人在那种迫害下还能有什么样的火苗迸发出来。”

  “我做这类笔记的目的很简单,为出狱后我和家人准备一条生活的途径⋯⋯另外我也有信心,世道总有一天会变。”英若诚在自传里说。

  “他对生活永远保持乐观态度”, 英若诚口述整理者、美国戏剧系教授康开丽(Clarie Conceison)在前言中写道,“在最没有幽默感、没有尊严的情况下找到幽默感和尊严—— 无论是在监狱的铁栏杆后面,还是中国现代最动荡不安的政治历史的后台上。”

  而身为英若诚的儿子,英达对此有着不尽相同的理解。

  “父亲讲这些事给我的时候,我才十一二岁。岂止是轻松幽默,简直是让我向往,心想我要是也能去蹲大狱就好了。”那时英达觉得父亲就是去“玩了几年”,直到多年后听其他长辈谈起这段历史,才知道远不是那么回事。

  口述中英若诚说狱中没有殴打,只有偶尔的罚跪。但英达后来得知,挨打是当时狱中非常寻常且初级的惩罚,他的父亲就曾多次挨过重打,更别提狱里还有颈铐、背铐—— 从脖子或背后绕过铐住手,几个月都不松开—— 等酷刑。

  “我才发现他还在为曾经的信仰说假话。”英达对本刊记者说,政治在父亲那代人生活中占有的比重,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尤其这段政治迫害的经历对父亲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以致直到晚年英若诚还会梦到政治色彩极浓的场景。

  “英氏家族”

  “但我也相信这种故意的轻松是英家的传统,”英达说,“我和我的父亲都是这个家族长长的链条中的一环,思维方式、哲学逻辑、处世态度都源于此。”

  “英氏家族”是与众不同的。中国的传统姓氏里并没有“英”这个姓。“我这一辈子从未碰到过跟我同姓的人。”英若诚口述中说。

  他们的祖姓是赫舍里,属满族正红旗,1644年随顺治皇帝入关。英若诚的祖父全名为赫舍里·英华,曾参加康有为牵头的维新变法,后来“戊戌六君子”之外的大部分参与者得到特赦,特赦圣旨中的名字就是“英华”,那是“英”字第一次作为这个家族的姓氏出现,后代也都随之改为“英”姓。

  英华后来逐渐做出了一番事业,并以自己的字“敛之”扬名天下。他仿效西方模式在天津创办了《大公报》,自己担任总经理和第一任主编;又奉梵蒂冈教皇旨意在北平创建了教会学校辅仁大学,任第一任校长。

  英若诚的父亲英千里,12岁开始在欧洲读书,毕业于伦敦经济大学,英文、法文水平很高。钱钟书曾回忆说:“蒋介石曾说要找两个国内英文讲得最好的人给他做翻译,一个是我,一个就是英千里。”英千里建国前夕南下台湾,后协助台湾辅仁大学“复校”,出任副校长。

  1950年英若诚毕业于清华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系,随后去北京人艺,开始了一生的演艺生涯。家族的学术渊源到了这里似乎告一段落。此前,除英敛之和英千里外,英若诚的外祖父蔡儒楷是天津大学创办者,母亲蔡葆真19岁就主管北平的静宜女校,岳父吴保丰曾任上海交大校长⋯⋯

  “选择做演员是对家族传统的一种堕落或玷污?我想他多多少少有这种想法。”英达以前常常不解为什么每逢有大学讲座邀请,父亲总是尽可能应允。

  “传家宝”:学好外语

  重新审视英家每一代人在不同历史阶段做出的成绩,居然可以归结到一个简单的原因上:学好外语。

  英敛之因为接触天主教会,对西方世界有所了解,才会参与维新、创办报纸和大学;英千里是以外语能力闻名天下的学者。

  至于英若诚,他一生的成就更与此紧密相连。除却舞台表演外,他还将《茶馆》等作品翻译成英文在国外上演,并引进了阿瑟·米勒的《推销员之死》等国外经典剧作。生前病重时,他还在病房里翻译莎士比亚最受争议的作品《科利奥兰纳斯》,即2007年由林兆华导演、濮存昕主演的《大将军寇流兰》。

  俄国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理论巨著《演员的自我修养》就是由英若诚译成中文出版的。这部书对中国舞台表演艺术的发展影响巨大,直到今天仍是演员必读的经典教科书,乃至上世纪末周星驰电影里仍在拿这本书做嘲讽对象。

  1986年,英若诚突然接到任命,同时就任文化部长的是作家王蒙。此前他几乎从未担任过行政职务,顶多是人艺资料室主任、创作组组长,相当于“股”级干部。

  “我个人认为,一来是80年代后期,政府开始找一些真正在文化领域有成就的人担任官员,这是那个时期的特殊选择;二来过去外语人才真的很少,常常连驻外使馆的人都没几个会外语的。英若诚的特长就是外语,能胜任很多对外交流的事务。”蓝天野回忆。

  “学外语是我们家族的宝贵传统。”英达回忆,父亲喜欢讲这样的比喻:假设翻过墙头是人生的目标,一个人徒手翻上光溜溜的一堵墙很难,但如果有两堵墙,这个人可以在中间互相借力左右攀爬,就容易多了。外语就是这第二堵墙。

  副部长演电影

  “我父亲本来打算自己写传的,中英文各写一版。”英达介绍,由于身体状况父亲未能如愿。

  英达说,父亲选择英文口述、首先出英文版的另一原因在于,父亲也许觉得某些问题还不适合在国内谈及。“例如他的岳父吴保丰,书中曾提到他在上海交大搭救过一个民主派学生,实际上不止一个,是四个人,三个藏在车座位下面,一个藏在车后斗里,而且其中一个成为后来的国家领导人。这些现在也未必不能说,但他大概认为不适宜。”

  英若诚在这方面的谨慎也表现在他对副部长任上经历的描述上。他显然不愿多谈这个话题,集中描写这段时期的文字只在最后一章中占据短短一个小节。他介绍自己当时的职责主要有三部分:主管所有表演艺术团体;监管各大艺术院校;发展文化市场。“我决定大力发展第三部分,因为我认为可以通过改革让艺术产品走向市场化,借用市场手段来积累资金。”

  工作事务被口述者简单带过,更多的则是一些鲜为人知的轶事。

  比如,1987年意大利导演贝尔多鲁奇要拍摄电影《末代皇帝》,看中英若诚的表演功底和外语能力,但后者已经是副部级官员,不可能抽出大段时间拍戏,更何况是到一个国外剧组里充当男二号。然而贝尔多鲁奇表示一定要促成此事,“我当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没想到他走的是上层路线。胡耀邦总书记有一天突然通知我,说特批允许我参加贝尔多鲁奇电影的拍摄。”英若诚在书中说。

  1988年北京人艺《茶馆》等五台大戏赴上海演出,人艺请回了很多原班人马,唯独顾虑请英若诚这样的部级领导出演“刘麻子”是否不成体统。英若诚不但欣然参演,而且一演就是18场。

  “他最主要的专业和成就还是在表演上。”蓝天野是人艺的老前辈,眼看着英若诚从刚毕业的毛头小子成为那一代演员中的骨干,“最早是《龙须沟》里小茶馆的一场戏,之后是《骆驼祥子》、《茶馆》,一步步成熟了。后来《推销员之死》他演男一号威利·罗曼,用他一生的积累达到了一个高度,也达到了他在舞台表演上的巅峰。”

  1958年到1979年,英若诚参加了《茶馆》自首演开始的所有演出。1990年,他还参加了《茶馆》剧组在北京的告别演出,谢幕时,他意味深长地说:“感谢大家宽容。”这是他的最后一次话剧表演。

  这一年,他从文化部退下来。三年前妻子吴世良去世,一年前母亲蔡葆真去世,给他带来很大的打击,烟酒都用的很凶。退休后不久,他的身体开始转差,吐了几次血。

  1993年,英若诚在父亲原来的学生马英九帮助下去了台湾,后者当时在台湾“行政院”陆委会任职。英千里1969年于台湾去世,此后二十几年里英若诚一直没办法去祭奠。

  “这次行程促使我回忆思考父亲一生的业绩。我的病也让自己有时间对自己的一生进行回顾。我一直在思考我们家族的历史以及我对家族历史应有的责任。”英若诚在病榻上谈道。

  后期病情加重,他也不以为意。一次大出血抢救时,护士向医生报告:“他的脸太黄了。”英若诚躺在抢救床上听到这句话,马上接了一句:“防冷涂的蜡。”

  “我不希望我与这个世界这段历史的告别像是灰飞烟灭。我要走得有风格,有气派。历史上有那么多人一生碌碌无为,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书的最后,英若诚说道,“我希望自己是这个时代的人,代表了我这个时代,同时也不辜负家族的传统。”■

责任编辑:杨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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