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 罪(78)(图)

哀思袅袅

　　钟铁山走到大红的病床前，掏出了她藏在短裤里的一沓钱。他表情庄重地对巧儿说。闺女，咱家最需要你的时候到了，你去找舅舅和舅妈帮忙，看好助儿，给你舅舅5000块钱，让他替你二哥买个好点儿的骨灰盒和棺椁，人可一定得等我回来再火化，这事儿就先交给你和舅舅办。跟舅舅说，村里人问起就照实告诉他们，别张罗。我带着你妈到大医院去看病，两天后一定回来。

　　钟铁山知道乡下的规矩，没有成年或没有结婚的少男少女死亡后是不能进祖坟的，要埋到乱葬岗子，不能等到第三天火化，而且不能把尸体运送回家，他倒是不怕尸体进门，本来他家院子也不洁净，怕啥？助儿就这么死了，巧儿挂着满脸泪花儿吃惊地问：啊？还火化？爸爸，这是咋回事儿？助儿真的死了吗？我不信啊！钟铁山说，丫头，助儿确实死了，最近风声紧不能土葬，只好把你助儿哥哥烧了吧。咱家的钱和存折都在大衣柜的小木匣子里，你不许跟任何人说，知道吗？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我得带着你妈去唐山或是天津看病，三天之内得把你哥哥葬喽。你快去吧，快走！巧儿走到大红的跟前，叫了一声：妈！然后就转身离去。天亮了，血红的朝霞浸染着大地和村庄，巧儿像一头绝望而悲伤的幼鹿，在通向南柳村的道路上奔跑、奔跑……

　　大红住到了唐山的医院。大夫说，能脱离危险但不能保证留下后遗症。钟铁山听说大红死不了，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又回到原处，他把大红留给唐山的亲戚照应，第二天便顶着星星赶到火车站，他要尽快赶回南柳村，有老例儿说，没成家的孩子死后，必须在第二天上午火化。火车开动了，钟铁山满脑子、满眼都是助儿的影像，助儿应该是他最得意的孩子，应该是能给钟家光宗耀祖的后生。这孩子在钟家长了不到15年，可没得到爹娘最多的宠爱呀！大红体恤那老大帮儿，怕傻儿子受委屈，钟铁山又娇惯养女巧儿，而最优秀的儿子助儿却时常被忽略，甚至被爹妈当作小大人儿使唤。一想到这些，钟铁山就觉着对不住孩子。

　　钟铁山捂住自己的脸，抑制不住的泪水从手指缝隙不断地往外流淌，坐在他对面的一位中年大姐，不知道他为啥如此伤心，是家里死了人还是为情所困？她想劝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便好心地拿出一沓面巾纸递过去。钟铁山接过面巾纸，用手遮盖着眼睛跟那大姐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走到列车的厕所间，像个木头人一样茫然地站在满地是粪便和脏纸的厕所里，任凭这老式的墨绿色列车逛荡来逛荡去。人啊，到了失控或难以遏制自己情绪的时候，就会把极度的悲伤渗透在个人举止或生理反应上。

　　钟铁山走出厕所，站在车厢与车厢连接处的地方，凝视着窗外。远方绿色的植被，在他眼前出现了一种幻觉，那些绿色的树木全都变成了铺天盖地的葡萄秧子，那些葡萄突然变成了无数诡异的眼睛，闭上眼就会流出黑紫色的泪，睁开又像数不清的水汪汪的金鱼眼左顾右盼，而那些葡萄枝子，猛然生出了成千上万的手指，那些手指在用指尖抓挠着钟铁山的心。列车停下来，还有一站就到达县城火车站，钟铁山回过神来，回到座位上拿他的背包，看见远处的大烟囱冒着青烟，他想到，今天，助儿也将会化在那袅袅的青烟里。

　　钟家出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村民们想去慰问，院子里只有傻儿子帮儿在吹口琴，谁跟他说话都白费，给他吃东西就吐出来，他坐在正房堂屋的门槛上吹呀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惟 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