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城市的地铁和一群商铺的挣扎

　　a地铁等重大建设项目占道施工，工期短则数月，长达数年，由此造成周边商户经济损失，引起的诉讼纠纷也呈连年增多之势，这成为摆在政府面前亟须解决的问题

　　一个城市的地铁和一群商铺的挣扎

　　□本报记者 许夏颖 发自成都

　　周五晚上六点过半，天色渐暗，大道旁街灯亮起，穿梭的车流夹杂着密集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动，归家的人们又将迎来一个双休日。

　　成都下同仁路的一家牛杂火锅店内，锅中升腾的热气连成一片薄雾，服务员刚摆上菜品，又转向给另一桌点单。正值用餐高峰期，市区只要地段尚可的餐馆里，食客满座。

　　不到五百米开外，某鱼府的外墙上贴着“××鱼特价八元一斤”，“在本店消费可赠送竹筒饭”之类的促销海报。

　　然而透过玻璃墙望去，偌大的店堂内，二三十张方桌光亮如新，身着红色套装的服务员，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机。“都有大半年多了，没什么生意，我们都习惯了。”服务员小陈说。尽管这里地处金河路旁，距著名的宽窄巷子仅有数步之遥。

　　餐馆左侧约一米处，蓝色的铁皮围栏内，传出“哐当”、“叮咚”之声，悬挂“中国中铁二局”标牌的临时钢棚下，工人们正在紧张作业。“感谢您对成都地铁建设的理解与支持”，每块围栏上都印着内容相似的标语。

　　惨淡经营的商铺

　　自去年八月成都地铁2号线通惠门车站动工，随着工程对路面的围挡，这家以经营鱼肉火锅为特色的饭店开始陷入了困境。

　　据饭店老板介绍，地铁施工给他们的生意带来了直接影响，以前即使是平时，晚上就餐的客人都应接不暇，而现在周六日高峰期也门可罗雀。

　　虽然饭馆大门还对着街头，但从市中心天府广场，往西直行可抵达的金河路及通惠门路，在连续近一公里的施工区域内，车辆只能往左绕行。

　　“修地铁当然是好事，但车子过不来，现在就是再搞特价、打折都没客人来。”老板担心，她这家全国连锁分店，不知还能勉强支撑多久。

　　饭馆旁，原本宽阔的人行道仅剩窄窄的通道，只容行人和自行车、电动车通过，饭店的三分之一，也“藏身”于围栏之后。

　　沿着通道往前，“油烫甜皮鸭”、“通讯特约行”、“遂州包点铺”等商铺依次排开，一家皮具店打出“特价”字样，被完全阻挡的索尼特许维修店，已经关门大吉。

　　在蜀汉路同和路口一带，起重机、吊车在有条不紊地运作着，扬尘在整个路面上空飞舞，一块“前方施工危险，公交车及重型车辆请靠左车道行驶”的标牌立于路中间。

　　路口围栏右侧，两顶凉棚支起。某家会所着装的服务员正翻着报纸。“施工有一年多了吧，今年我们前面都被挡起了。”

　　人行道旁，某家曾颇有名气的酒店门口，一张告示贴在破损的墙面，上面的字迹已经辨识不清；一把漆皮开裂的椅子，被扔在灰蒙蒙的弧形门边。

　　往前三十米左右，黄色灯箱上“特价房88元”的红色字眼格外醒目，“Bank 24小时”残留的紫色招牌表示这里曾经是一家银行。二楼的“品茗、保健、浴足”休闲中心，装饰的木板已掉落大半。

　　这条街曾是成都娱乐、休闲、餐饮聚集之地，多家银行在此开设分行。而今，昔日的繁盛已被一片衰败凋落的景象取代。

　　记者调查发现，不独金河路、通惠门路段，以及蜀汉路同和路口、黄忠路口，在人民南路一段、春熙路、五桂桥等多个路段，因地铁、管道铺设等市政施工，影响商户经营的现象普遍存在。

　　成都市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在半年之前，开始关注到这一问题。

　　全新的立法建议

　　据媒体报道，日前，省政府法制办和成都市政府法制办2010年度立法建议项目征集中，一项名为《关于市政工程封闭施工造成周边商户停业或歇业经济损失赔付问题》的立法建议书，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

　　“因为这种施工是由来已久，我们在这里办公，耳濡目染，深有体会。看到一户户商家垮掉、搬走，包括我们自己通行不便，总觉得这是个问题，应该解决。作为一个热心的法律人，应该关注自己的事情，也关注社会的问题。”北京市惠诚（成都）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郝学余，解释提出立法建议的初衷。

　　在关注这一现象后，律师事务所组织了专门的班子，在成都选取了六大调研点，对商户进行走访，经过长达半年的论证、分析，以及具体的研究，指定专人执笔，拟定了8页的立法建议书，并附上长达26页的可行性报告。

　　“零星的、个体的商户这种太多，就不可能一一回访，我们主要考虑到比较大型、有代表性的，像老房子、欧尚等，分了三个组对多家进行了走访。”郝学余介绍调研的情况。

　　在立法建议书中，北京市惠诚（成都）律师事务所指出，经过调查，重点工程建设项目对城市道路的占道施工情况，可以分为完全占道（全封闭）施工、部分占道（半封闭）施工和不占道施工三类。完全占用道路的封闭施工方式对城市交通和周边商户经营的影响最为严重。

　　郝学余告诉影响力周刊记者，这种影响的幅度有时是相当大的，作为经营者的基本权利，有通行权，消费者能进来，需要没有噪声、粉尘污染的经营环境。

　　“比方说像前面的老房子是成都最大的餐饮酒店之一吧，人气也非常火爆，现在门可罗雀，没有客户进来，怎么经营？就只有要么关门、要么迁址。”

　　封闭部分道路或区域进行施工的行为，直接导致城市公共道路完全断流，以切断交通为主，绿化破坏、空气质量下降等位次要因素的各种变化，使周边的商户无论餐饮、服务业还是零售业，都无一例外地受到影响。

　　对于商户来说，他们不但要面临日常营业额的显著下降，还要继续支付营业场地租赁维护费用、法定税费、员工薪金等，不少商户已经入不敷出。

　　这种现象，并不单单在修建地铁1号线、2号线的成都存在。

　　索赔之难

　　最近几年，随着城市化进程提速，不仅北京、上海、广州，在深圳、杭州、西安、苏州等城市，也相继开始地铁、轻轨等项目的建设。地铁等重大项目占道施工，工期短则数月，长达数年，由此造成周边商户经济损失，引起的诉讼纠纷也呈连年增多之势。

　　今年8月17日，一起宾馆索赔轨道公司案引起人们的注意。上海某家宾馆起诉称，自2007年3月起，轨道公司地铁10号线施工中，封闭了虹井路段约1000米，使宾馆的正常经营受到严重影响，要求索赔600万元。

　　法院审理后认为，轨道公司作为重大市政工程的建设单位，经相关部门批准后对部分路段封闭施工并无不当，不构成侵权，因此驳回了宾馆的诉讼请求。

　　去年，在深圳罗湖区，由于管线改迁，施工方的围挡遭到周边30余家商户的阻止，他们要求相关单位对施工造成的损失给以一定补偿。当地市政府对此的答复是“由于尚无因地铁建设影响而进行经营损失补偿的政策标准，在此前的地铁建设中也未有先例，不同意东晓路商铺提出的免税及经营赔偿等要求。”

　　在广州、北京等地，同样出现市政施工造成商户损失的情形，少量商户获得了施工方一定补偿，但绝大多数的赔偿要求未得到法律及有关部门的支持。

　　“也想过要补偿，但地铁公司说他们是正常施工，也不知道能找哪个部门。”玉龙鱼府的老板一脸无奈。

　　目前因施工造成的损失赔偿都是针对拆迁户，如《成都市城镇基本建设拆迁管理条例》及《实施细则》，《成都市城市房屋拆迁补偿评估管理办法》中是对拆迁房屋的补偿标准、形式等都作出了较为详细的规定。

　　“能赔偿的是划定范围拆迁的，这不属于我们管，你可以联系下地铁公司，具体哪个部门管还真不清楚。”成都市房屋拆迁管理处工作人员表示。

　　“如果政府有一个好的地方性管理规定，哪怕是一个红头文件，有章可循都可以。现在是一个无序的状态，找街道办不管，找施工方不负责，找政府说不是运营方，用老百姓的话说，互相推诿，找谁去？”郝学余强调。

　　过渡期之困

　　“当然不是说遇事就立法，但这种现象的确是具有普遍性。”郝学余说，“像后子门，以前起哄的，‘我要吃饭，我要生存’，包括动物园改造都是这种情况，成都有必要，特别是一个发展中的城市，这种情况应当规范。”

　　对于立法提案，郝学余表示，事务所是在充分考虑、审慎的基础上提出的。从宏观上，有利于政府管理的规范，但假若操作不当，又容易引起负面效应，比如经营户群起告政府、施工方等部门，造成类似案件的大幅度增加等。

　　郝学余解释，施工方主观上没有过错，但影响商户的通风、排水、采光、通行却是客观事实，涉及相邻权的侵犯。《物权法》中对此已有相关规定。

　　“今天你是受害者，明天你就可能成为收益者。比如说全封闭了，你是受害者，等工程完工后，这是城市中心枢纽站，客流增多，问题是过渡期它承受得了吗？”郝学余说。

　　尽管市政工程导致商户损失是客观事实，但在国家现行法律中对此并无有关规定，相关的地方性法规、规范性文件也寥寥无几。

　　《深圳市公共基础设施建设项目房屋拆迁管理办法》中，第48条规定，“因拆迁对生产经营性房屋造成停产停业或者因拆迁施工围挡、临时占地对拆迁范围外的生产经营活动造成直接经济损失的，拆迁人应当给予适当补偿”。

　　在香港的《铁路条例》中，若因修建铁路造成公民权益受到侵犯，可申请“骚扰补偿金”，由政府补贴三个月的税金。

　　至于解决方案，惠诚也有过讨论和研究。如可以创造一种新的商业险种——市政险，投保人投保后，一旦施工封闭，造成休业或营业额下降，可以由保险公司赔偿。

　　发行股票也是一条思路，比方地铁施工涉及的拆迁、占道赔偿问题，由地铁公司发行股票，使得商户能从地铁未来的收益中弥补损失。

　　“当然目前还没有细化，如果法制办采纳这一建议，委托起草，我们可以就如何补偿的问题、按什么标准、由谁补偿等问题进行进一步调研和深化，形成完整的方案。”郝学余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