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五华初中生补课途中撞死村民 农村学校违规补课问题积重难返
升学率和利益驱动致农村学校违规补课问题积重难返
南方农村报11月17日报道:“只要不出事,补课就没事。”长期以来,对于顶着“违规”帽子组织学生补课的学校、老师来说,这已成为一条“潜规则”。而“不出乱子”,也成为教育部门对学校违规补课行为进行查处的底线。
尽管国家教育部等部门三令五申,禁止学校和教师占用学生法定休息时间给学生补课,对违规补课的行为要及时查处,但违规补课行为却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补课乃社会老板所为?
官方被质疑找人“顶包”
近日,广东省五华县平南中学因为补课“出了事”。
11月8日早上,五华县河东镇桂林村附近发生一起交通事故。该镇三田村村民范万忠在横穿公路时,被一辆飞速行驶的摩托车撞倒。数小时后,这个52岁的生命,在平南卫生院的病床上终结(以下简称“11·8车祸”)。
作为这起事故的肇事者、平南中学未满15岁的学生陈龙(化名)同样身受重伤。
这起看似普通的交通事故,却因其中的一个细节,引发了一系列话题。有消息称,事发时陈龙正准备前往河东镇第二中心小学,参加在那里进行的由平南中学部分教师组织的周日补课。
于是,“11·8车祸”迅速成为一条导火索,有人将矛头对准了平南中学长期存在的违规补课行为,并将其“晒”在了网上。
网帖称,早在今年暑假期间,平南中学便要求学生到河东镇第二中心小学补课,20天收取每位学生150元补课费;本学期开学后,除每周六组织初三学生在校内集体补课外,还由部分教师租用河东镇第二小学校舍,组织该校三个年级的学生于周日上午补课,均按每学期150元收费。因此,发生这种事故,校方及补课教师难辞其咎。
不过,也有人认为,“11·8车祸”是一起由未成年人驾驶机动车引发的交通肇事,家长作为监护人应该负起全部责任。
对于已经从交警部门手中收到事故责任认定书的死者家属来说,他们现在最关心的并不是上述争论中的是非曲直,而是究竟谁能拿出“真金白银”来弥补飞来横祸给这个普通农家带来的巨大创伤。
死者的女婿赖先生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由于肇事学生家庭条件不宽裕,“至今连2万多元的安葬费也没有付清”,因此,他对事故主要责任方能赔多少钱不表乐观。
11月14日,五华县教育局一位负责人在电话中表示,虽然肇事学生的确是在前往补课地点的途中发生事故,但该补课班并非由平南中学教师组织,而是“社会上的一个老板自己搞的”,因此,平南中学与这起事故没有任何关系,也无需承担任何责任。
对于官方的说法,有人付之一笑。当地一位教师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这个所谓的“社会老板”,不过是校方与教师找来“顶包”的,如此便可逃脱违规补课可能带来的责任追究。
家长“被自愿”同意补课
集体补课是课外活动?
不仅是平南,也不仅是五华,作为“公开秘密”的集体补课早已成为全国性的一大教育顽疾,而为了提高升学率及为学校、教师创收,则是农村学校此种顽疾的病根。在高压之下,校方与监管部门试图通过各种手段,使补课行为能够改头换面,规避各种潜在的风险。
据了解,在目前的各种补课活动中,学校一般不再赤膊上阵,而是假借家长委员会的名义。“家长自愿”也成为许多学校集体补课的护身符,但按照部分学生家长的说法,他们更多时候其实是“被自愿”。
早在一年之前,平南中学就曾因周日收费补课问题遭到投诉。2008年底,有学生家长通过“梅州民生”网络平台向有关部门反映称,平南中学每周日收取80元补课费补课,并且用于讲新课,导致部分没有参加补课的学生,因为跟不上学习进度而成绩下滑。
对此,五华县教育局在2008年12月18日的一份回复中承认,“平南中学确由家长委员会组织初三级部分学生自愿参加假日补课,我们已建议学校召开家长会议予以停止。”
虽然全校性补课活动于2008年底已被有关部门短暂叫停,但平南中学的补课行为至少在本学期已经死灰复燃。然而,在五华县教育局负责人的口中,本学期每周六依旧热闹非凡的平南中学并不是在补课,而是在“搞课外活动”。
禁补令催生“私补”市场
“暑假校长”赚钱胜代课
不过,禁补政策的步步紧逼,还是让一些农村学校暂停了公开的集体补课活动。然而,在初中生们的生活辞典中,“补课”却从未成为一个历史词汇。
在学校从补课主体角色逐渐淡出之后,一个潜力巨大的补课市场便展现在人们面前,各类由私人组织的假期补课班在广东农村地区也开始星火燎原。
根据南方农村报记者调查,以平南中学为例,初三年级全天补课的“规定动作”仅限于周六全天,每周日上午则继续在河东镇第二中心小学安排“自选动作”,由该校部分教师面向全校学生开办补课班,由学生自愿参加。
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除了河东镇第二中心小学之外,在平南片区,至少还存在另外两个规模稍小的补课点。
然而,“11·8”车祸的发生,却使平南片区的补课市场“一夜入冬”。据了解,无论是周六的集体补课,还是周日上午的三处“小灶”,目前已经全部暂停。
相比之下,虽然同处一县,代课教师黄敏(化名)的补课班却没有因为平南发生的事件而受到任何影响。
早在2005年,尚在五华县一间初中代课的黄敏,便在其所在片区开设了第一家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补课学校。历经4年多滚雪球式的发展历程之后,黄敏的补习学校目前已经初具规模。初一、初二、初三每个年级两个班,每班约40人,学生总人数超过240人。每当暑假,黄敏的补习学校更是进入黄金时期,于是当地中学校长曾送给他一个雅号——“暑假校长”。
由于教师本人被禁止在校外从事任何有偿补课活动,因此,尽管实权在握,但学校的法人代表并不是黄敏。
每上一节课,黄敏要向每位讲课教师支付25元的报酬,“这几乎相当于学校集体补课收入的两倍”。粗略计算之后,在除去房租、水电等各种成本费用之后,仅本学期,这所补课学校便能够给黄敏带来超过1万元的纯收入,是他目前代课收入(每月工资500元)的近4倍。即使黄敏已经通过代转公考试即将告别代课身份,但五华县目前1000多元的平均教师月工资,在生财能力强劲的补课学校面前,还是显得有些“寒酸”。
黄敏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在未来几年,将学生人数扩充至400人,年利润超过4万元。
多数补课费落入学校小金库——本报记者对话“反补课英雄”、被辞退教师肖兵
在广东谈论补课话题,肖兵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名字。肩扛一面“反补课”大旗,肖兵已经一个人战斗了6年多时间。
2003年9月28日,佛山市南海区罗村中学百名学生在该校政治教师肖兵的支持下,打出了“我们不要补课”的横幅。通过多家媒体的报道,“反补课英雄”肖兵声名鹊起。2005年1月,肖兵被以“旷工三月”为由辞退。
虽然已经告别教师生涯,但肖兵的反补课行动从未停止。从2004年6月开始,他不断采取各种形式,向各级教育、物价部门呼吁查处屡禁不止的补课现象。
在他看来,驱使各家学校在违规补课之路上越走越远的最大原动力,不仅仅在于升学率,更重要的是能给学校带来的滚滚财源。
11月4日,南方农村报记者与肖兵就补课话题进行了交流。
南方农村报:你因反补课而丢了工作,现在甚至还要靠父母接济生活。有没有想过还是做一个“老老实实”的普通教师好些,而当“英雄”是不是太累了?
肖兵:我刚调到佛山工作的时候,和大家相处很融洽,但后来与领导的关系越来越僵。教育局的一位领导曾说,“肖兵最主要的政治问题就是否定现行教育。”一位公务员也曾以《不做英雄又何妨》为题,给我写下“劝降书”,其中写道:“无论你怎样看待教育系统的游戏规则,不公也好,低劣也好,在它们被以合适的秩序改变之前,你都必须遵守它!”其实,我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英雄,我只是在为维护常识作战。
南方农村报:许多学校面对禁补令仍然我行我素,其根源究竟何在?
肖兵:有人说升学压力是违规补课的源头。其实,已经转化为教育利润的补课费,才是这一问题的要害所在。补课费一般由学生交给班主任,班主任再交给年级组长,最终由学校统一支配,但其中只有约三分之一,会以补课费或生活津贴的名义返还给参与补课的一线教师,剩余部分大多用来充实学校的小金库。一个中等规模的学校,每年来自补课费的“灰色收入”超过20万元。
南方农村报:长期以来,教育部门对违规补课也熟视无睹,这又是为什么?
肖兵:学校与教育局其实是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学校的升学率也是教育官员最重要的政绩指标,同时,从学校收取的补课费中,教育部门多多少少都会分到一杯羹。因此,整治违规补课,大多雷声大,雨点小。不过,最近甲流疫情来势汹汹,顺德等地往年红红火火的暑期补课班今年被勒令全部停办,说明教育部门在“治补”问题上并非只是“有心无力”。
南方农村报:据了解,你一直对被教育部门以旷工为由辞退的决定表示不服。几年来,在进行“反补课”公益维权的同时,你也在为自己能够重新走上讲台而奔走。这方面你有什么打算?
肖兵:我还在打官司,现在已经到了临门一脚的最后关头。但请放心,即使最终维权失败,我也不会走上开胸、断指、跳楼的道路。因为在我看来,以自残方式维权,无异于是在向社会强权低头。(来源:南方农村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