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肉也欢的感恩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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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奥避开妻子小心翼翼的眼神，在她额头蜻蜓点水般一吻，匆匆开车上路。路边一树树深红淡赭，感恩节的颜色。

　　尼奥却高兴不起来，明天这个感恩节怎么过？妻子上个星期加入动物保护组织，捻指间就决绝地作了素食者，在家里也不能烹煮肉食。尽管妻子一再声泪俱下地解释，尼奥还是闷闷不乐：这未免太极端了，没有肉的日子多么痛苦不堪！

　　任何人看到尼奥，都会想得到他是个无肉不欢的人：6英尺半的大个子，浑身上下都是令人艳羡的滚滚肌肉，结结实实的身板一点儿赘肉都没有，身手特别矫健。他工作的监狱，犯人用望而生畏的瞳仁瞧他，囚犯分帮结派打架斗殴，尼奥一到，须臾间就烟消云散。尼奥的食量中等，但几乎全部是肉类，且讲究味道，大快朵颐的时候，常听他说天下最美乃肉食，自己是最幸福的食肉族。

　　尼奥父母多年经营本土烤肉店，地道的美国风味，妻子跟母亲学得烹肉高招，尼奥的厨艺也相当娴熟，尤其是感恩节的火鸡，为亲朋们津津乐道——他有足够的耐心、细心烹制色香味俱佳的惹人垂涎的火鸡。尼奥觉着这40多年一路幸福，不曾想妻子突然间深度忏悔，是肉不沾，一个星期，尼奥口中无味，实在难忍，就在外面弥补。然而感恩节，怎么可以没有火鸡没有肉？

　　尼奥垂头丧气地到了办公室，这几周他轮值的岗位是放虎归山——送刑满释放的人走出大门，重获自由。“多好的感恩节礼物啊”尼奥自言自语，他准备用“打算怎么庆祝这个感恩节？”这句官腔官调、例行公事的问话，和这些家伙们道别，并且不指望能得到像样的回答。

　　第一个送走的人，尼奥很熟悉：因为抢劫银行进的监狱，很有战斗力——挑衅打架十有八九都少不了他，嘴硬骨头也硬。尼奥跟他斡旋了几年后，控制他就易如反掌了：一根烟或者一枚邮票，他顿时就老实听话，不再惹是生非。不仅是由于他有烟瘾和总给轮椅上的老母写信，还因为在美国监狱里，烟和邮票等于流通货币。尼奥打起精神：“嗨，打算怎么庆祝感恩节？”他回头，挑挑浓眉：“开车！带着我妈！管他是哪儿，开个够！”

　　第二个送走的人，尼奥很同情他：他在监狱的日子里，他的父母、妻子、一双子女，甚至连几个表亲都因各种原因去世。不少囚犯避讳他，狱医为他的忧郁症下了不少工夫。他入狱的时候也算膀大腰圆，200多磅，今天他看上去也就150磅，走路好像梦游，尼奥担心一阵大风他就能飘起来：“老兄，感恩节快乐，准备怎么过？”他有力无气摆摆手：“泡个热水澡，在我自己的床上睡觉。”

　　尼奥心中不快：这些人在监狱里住傻了，感恩节竟然想不到要吃火鸡！

　　第三个，也是今天最后一个离开监狱的人，尼奥没法不认识——他在监狱里住了34年，听说起初闹腾了好一阵。尼奥来此工作这十几年，他倒是循规蹈矩，不温不火，与世无争。尼奥猜测着一个人34年后再度自由的心情，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变成了今天将近七十岁的糟老头，激动？庆幸？愤懑？悲伤？尼奥站住，他也礼貌地停步，一脸波澜不惊。尼奥勉强挂上一丝微笑：“明天就是感恩节啦，会做些什么？一定很有趣吧！”老头儿低眼望望自己的鞋子，再抬头看看蓝得一干二净的天空，说：“坐在树下，拍抚一只狗。”

　　尼奥在硕大的门下呆呆站了好久，眼里突然溢满泪水：这么多年，他从未怜惜过这些咎由自取的人，甚至生气的时候骂他们都是“垃圾、败类”！今天，尼奥才看到他们有着和自己一样的人性柔软，欲求温暖，尚且不论他们罪有应得被剥夺自由，这重返自由的时刻，他们却教尼奥豁然顿悟：自己忽略了平日里那么多快乐和幸福的寻常细节，这于那些铁栏里的人，却是多少年压抑着渴求着盼望着的但无法实现的奢求！

　　尼奥拨电话给妻子：“蜜糖，放心，没有肉的感恩节照样快乐！新开的那家素食馆怎么样？感谢上帝，我们拥有那多么简单的幸福！”(摘自美国《侨报》加州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