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常宁一宗土地流转案在同一法院判决迥异

　　同一事件，同一法院，两次审判，两个判决，对同一事实的法律定性却完全相反。

　　湖南省常宁市群英东路36号，闹市中心的一块政府划拨地。2009年冬，为这块地的归属裁定，湖南省几位省人大代表向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了质询。与此同时，这块土地的新主人正忙着组织工人冒着寒风紧张施工。

　　13年前，这里是建设银行常宁支行的办公场所。

　　 11年前，这里是一家私人宾馆，并且加盖了一片违章建筑。

　　8年前，这块划拨土地在未经转换为商业用地的情况下卖给了私人。

　　6年前，这块土地开始官司缠身。

　　两年前，这里发生了震惊全国的私人组织强拆事件。

　　半年和一年前，关于这宗土地的判决，在同一个法院先后对事实作出了两个完全相反的认定。

　　从违规建房到违规拍卖土地，到国土部门违规办证，再到法院自相矛盾的事实认定，这块土地演绎出无数由于违法产生的纠结。种种这些令各方当事人为此筋疲力尽，成本高昂，却不知道噩梦何时结束。

　　矛盾产生：一份协议书埋下的隐患

　　常宁市为湖南省衡阳市下属的县级市。

　　1996年，常宁市建设银行（以下简称常宁建行）搬出了该市繁华地段群英东路36号的老办公场地。两年后，常宁建行将此场地租赁给当地的刘文成夫妇经营宾馆，租期5年。刘文成是常宁市公务员，该座桃林宾馆交由他的亲戚出面经营。

　　据刘文成介绍，在经营期间，由于房子面积小，不好使用，于是在常宁建行默许的情况下，于1998年和1999年分别建了一间9．1平方米的小屋和一栋900多平方米的房子。

　　2001年，合同中断。原因是常宁建行想把这块场地卖出去。

　　在银行方赔偿了违约金后，双方签定了《终止协议书》。关于新建的房子处理方式为：乙方未经甲方同意的新添建筑物等由乙方自行与买方议定，甲方不再参与。正是这个协议，为后来漫长的诉讼埋下了伏笔。

　　矛盾升级：划拨土地违规卖

　　此时，案件的另一主角，吴石头开始登场。

　　在2001年的这场拍卖中，吴石头让其妻子刘莉华出面以143万元买下了这块地。但是他不知道，自己143万元换来的却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关于刘文成夫妇新建的房屋，常宁建行和吴石头的妻子刘莉华签定的一份《协议草案》规定：刘文成租赁常宁建行房屋后，新添置的设施不在此次房屋买卖之内，按照常宁建行与刘文成解除房屋租赁协议，银行方面不再参与处理有关事宜，由购买房产方自行解决，矛盾自行处理。

　　而这个时候，桃林宾馆还在营业，此事拖了下来。

　　吴石头介绍，在等了一年之后，他以起诉的方式逼着常宁建行交房。2003年10月,法院判决常宁建行赔偿6万余元损失，合同继续有效。

　　常宁建行也同样用起诉的方式要刘文成夫妇交接。但是判决的结果是违章建筑的处理不由法院处理，而应由政府职能部门处理。

　　在无奈的情况下，常宁建行表示先将土地使用权过户。

　　2003年元月，土地转让到刘莉华名下，国土部门颁发了新的土地使用证。

　　在拿到国土证后，吴石头认为解决的契机已经到了，于是到房产部门办理了拆迁手续，不久后将常宁建行的5层老办公楼拆除，顺便拆除的还有刘文成新建的9．1平方米建筑。

　　由于常宁建行的土地属于国家划拨土地，按照法律，常宁建行并无拍卖此地产的资格，拍卖主体应为常宁市政府。而国有划拨土地要转换为商业用地，须经国土部门同意，补交土地出让金，并按严格的程序才能转卖。但常宁建行一无拍卖主体资格，二未通知国土部门，刘文成认为此拍卖是违法的，应该无效，遂起诉常宁市政府。

　　记者了解到，按照相关法律，正常的程序应该是收回土地、作出罚款措施，并经相关程序之后才能由政府重新拍卖。而对于吴补交的土地出让金，有人认为过低。常宁市国土局负责人对办证的解释是已经罚款1．2万元，补交土地出让金8．8万元，中介费两万元。但对于常宁建行拍卖所得的土地款并没有收回。

　　主审法院院长被带走调查

　　吴石头介绍说，他曾经想与刘文成“私了”，但没成功。

　　据刘文成透露，开审前，湖南省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罗安荣的儿子托人找到了他。对方表示如果刘肯出10万元他们将保证让刘遂愿，否则官司结局不妙，刘没有理睬此事。

　　此后，法院一审判决，撤销国土局颁发的土地证。吴石头的妻子刘莉华不服，上诉到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衡阳中级人民法院维持原判。刘莉华对这一判决结果依然不服，提出再审。

　　2004年，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该案启动再审后，刘文成认为是院长罗安荣干预所致，遂向中纪委举报。

　　2008年6月，罗安荣因涉嫌违法犯罪被湖南省纪律检查委员会带走调查。

　　举报虽然似有成效，但官司经过一审、二审、再审以及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的两次提审后，刘文成被判决没有起诉的主体资格。

　　与此同时，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于2005年6月给常宁市政府发出了一份司法建议书，指出常宁市政府违法。

　　矛盾暴力化：私人强拆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将司法视为维权的唯一途径。

　　2007年7月15日深夜，刘文成的“家”被数十人团团围住。

　　当时尚住在他们自己建的违章建筑里面的刘文成妻子回忆说，100多人把她家的房子团团围住，冲进几十个人，把里面的人全部拖了出去，包括八九岁的孩子和70多岁的老人，他们连一件衣服都不准拿。

　　刘家人及其租户事后估计，约损失了几十万元。

　　在人员被清理出场之后，挖土机开进现场，房屋全部被推倒，成为一片废墟。

　　而组织强拆者，正是购买了这块地的吴石头。

　　吴石头对此的解释是：“迫不得已。”

　　这一当时罕见的强拆行为经地方媒体报道后震惊全国，但强拆方承担的后果却十分轻微：仅吴石头妻子刘莉华被警方拘留，其余人均相安无事。2008年10月，常宁市人民检察院审查后认为，刘莉华不宜以犯罪论处，作出了对她不起诉的决定书。

　　当地律师和人大代表指出，此事件是在公权力救济无效的情况下，私力救济行为公然登场。而违法的强拆行为发生之后，多天仍然没有得到处理，合法与非法的界限已经被模糊。政府部门行政效能的低下和日常工作中不依法办事造成的矛盾积累，给该问题留下更多的后患。

　　一会儿违法一会儿合法，法院竟出“阴阳判”

　　强拆事件发生后，常宁市政府根据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司法建议书，于2008年4月30日针对常宁建行原办公楼及土地使用权转让作出了《处理决定》。认定常宁建行的转让行为违法，常宁建行应退还刘莉华的143万元中标款和相应利息。撤销常宁市国土资源局对常宁建行罚款的具体处罚行为，退还刘莉华补交的土地出让金和罚款。撤销刘莉华的土地使用证，由政府收回土地重新进行出让。

　　这对土地购买者吴石头来说是个强烈的打击。

　　他不服，2008年5月以妻子的名义直接向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了行政诉讼，要求法院撤销常宁市政府的这份《处理决定》。

　　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行政庭审理后认为，虽然常宁建行的拍卖行为“是违反法律规定的，依法应予纠正”，但常宁市政府的《处理决定》程序违法。

　　2008年6月，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判决，撤销常宁市政府2008年4月30日作出的《处理决定》。

　　2009年3月，常宁市政府根据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判决，在走完程序后重新作出了关于这块土地拍卖的《处理决定》。撤销颁发给刘莉华的国土证，并退还罚款，市政府收回常宁建行原办公楼土地使用权，刘莉华的143万中标款由常宁建行根据有关法律法规处理。

　　同年3月中旬，刘莉华再次向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起诉常宁市政府，要求撤销常宁市政府的这份《处理决定》。

　　然而这次，被法院认定为违法的事却合法了。

　　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后认为，常宁建行虽然违法拍卖了办公场所，但是国土部门已经进行了罚款和补交土地出让金等措施，“该宗地拍卖行为的程序应视为合法”。

　　法院作出判决，撤销了常宁市政府的《处理决定》。

　　衡阳市几位省人大代表阳世银、何爱国等人对此案的判决表示不满。他们向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此案提出质询，要求解释为何会有两个相互矛盾的事实认定。阳世银说：“我关注的不是谁赢谁输，而是法律的公平问题。”

　　11月11日，记者电话采访常宁市主管城建的谢副市长时，他说，最近已经收到了4位省人大代表要求对此案进行再审的上访函。但他们还在研究，没有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