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阜新离奇的官商暗战
他们,一个是辽宁阜新市政法委副书记于洋,一个是阜新企业主、区人大代表、曾被称为“地方一霸”上官宏祥,两人都是在当地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今年,两人卷入一场耗时数月牵连多人的争斗,后者放弃了工厂,孤注一掷要扳倒前者,甚至不惜逃离阜新、躲在北京举报对手“聚众吸毒淫乱”。
上官宏祥在出示检举于洋“吸毒淫乱”的证据。
他们,一个是辽宁阜新市政法委副书记于洋,一个是阜新企业主、区人大代表、曾被称为“地方一霸”上官宏祥,两人都是在当地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今年,两人卷入一场耗时数月牵连多人的争斗,后者放弃了工厂,孤注一掷要扳倒前者,甚至不惜逃离阜新、躲在北京举报对手“聚众吸毒淫乱”。南都周刊记者_齐介仑 辽宁阜新报道
举报官员“吸毒淫乱”
约见上官宏祥,很像电影里的特工碰头,神秘兮兮。
前期多次电话联络,两次变换见面地点,上官宏祥的助手终于出现在北京东三环国贸桥附近招商银行门口,她随即告诉记者,不能在附近聊,要去一个她认为更为安全的地方。于是打车去往她提前安排好的欢乐谷一带某咖啡厅。
在确信与记者的交流不存在多少安全风险后,按照这个助手的电话提示,谨慎中不无忐忑的上官宏祥提着电脑包匆匆赶到,足足迟到了半个小时。
48岁的上官宏祥是辽宁阜新市海州区一家年利润超过千万元的企业老板,因卷入一场耗时数月牵连多人的官商争斗,他放弃了工厂,孤注一掷要搞倒对方,甚至不惜逃离阜新、出走北京以寻求对策。
将手中的“玉溪”慢慢点着,上官宏祥斜倚在沙发上满面悲怆地仰头向天,长舒一口气后说出了第一句话:“我现在过的生活,身边能让我信任的人一个都没有了,都叛变了。”
一年来,尤其是最近的半年时间,上官宏祥已经在北京多个宾馆之间辗转流连,“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手机号更是换了一个又一个,惟恐手机被阜新当地公安局监听。助手打开随身携带的背包,里面是好几个不同型号的手机。
阜新市下辖五区两县,海州区为阜新最大的一个区。作为海州区人大代表的上官宏祥,此前仅为当地人知晓,某郭姓商人评价他“有钱,在社会上好使”。今年11月,他在网上实名举报“阜新市政法委副书记于洋吸毒淫乱”,惊爆全国。
上官宏祥说,开始他并不想暴露自己身份,是后来情势所逼无可奈何,阜新官方也基本猜出他是幕后推手了,才干脆实名举报,将自己的立场和身份曝光,索性干到底。
他的第一封举报信在2009年7月,以匿名方式通过特快专递发给辽宁省纪委、中纪委、最高人民检察院、国务院信访办,希望上级成立专案组来阜新彻查。
所有举报信中的文字内容都是助手代笔的,“我小学三年级文化,不知道怎么表达。”他口中提及的助手,正是他的亲表妹。
上官的这位表妹,自称姓尹,一直在北京工作,在此之前与上官联络并不多,后来是因为她母亲过生日,上官来北京祝寿,交流中她无意听说了上官与于洋之间的纷争,气愤难平,觉得这个于洋欺人太甚,太过猖獗了,于是决定帮助表哥公布事件真相。
在举报信中,上官宏祥说,于洋倚仗权势,聚敛钱财,聚众吸毒,吸毒后又与多名女性滥交,分明是对上官本人的刻意打击报复,事件影响极其恶劣,于洋已经成为当地黑社会头子,气焰丝毫不逊于重庆黑社会头子文强。
举报信分批发出去之后,一直没有动静。9月,上官宏祥将举报文件复制了更多份,继续发往主管机关,并在举报材料末尾附加了一个他专门为此开通的手机号以便办案人员联络。令他遗憾的是,依旧没有等来任何官方反馈。“也许他们正在做调查,但我没有感觉到。”
身处北京的他顿感度日如年,开始焦灼不安起来。
在转送给阜新当地领导的举报材料中,上官宏祥特别嘱咐助手做了改动,文中不再提及“于洋”,只是含沙射影地点到了与于洋相关的人。“我考虑的是,如果提到有政法委副书记于洋,公安局肯定就不敢办了。”
信件发出后,上官宏祥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内情直接告知了阜新市委书记姚志平、市长潘立国,“吸毒淫乱里面有于洋。”
一段时间后,上官宏祥的助手与阜新市委书记姚志平通过一次电话,姚志平答复她说,他已经做过批示,已交给阜新市公安局处理。
由于举报信末尾署名为“受害者家属”,结果,在10月20日前后,阜新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名孙姓警官致电上官宏祥。助手接听后听到对方说:“你是哪个受害者家属,请带受害者到阜新刑侦支队接受调查。”
在被上官助手拒绝后,这名孙姓警官颇为恼火:“像你这样的举报材料,我随便编编,一天能编出好多份,你说的这些事情,根本不存在。”
闻听此言,一旁的上官宏祥很是震惊:姚志平书记批示给公安局去查处,结果公安局还没调查就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这个事实不存在了。“我很失望,觉得再也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10月29日,助手将第一篇文字《调走一个王立军,辽宁需要更多的王立军》发布到天涯社区,但内容不够详实,缺乏关注度,点击不多,没什么反响。
11月2日,助手将上官宏祥与一名“受害女性”的对话录音整理出来,稍作摘编后写成《强迫吸毒然后滥交:一个女大学生的血泪控诉》再发到网上。帖子中的“女大学生”叫李静,2008年毕业于辽宁工程技术大学,平素内向保守,今年刚刚22周岁。据其自述,她被于洋等多人诱骗吸毒并惨遭蹂躏,帖中所描述的大量细节令人瞠目。
“这下可不得了,第二天点击量一万多,三天后超过了八万,阜新公安局立刻坐不住了。”
随后,《新京报》、《南国早报》、检察日报主办的正义网等多家媒体都介入报道上官宏祥举报于洋一事。
离奇的官商暗战
多名知情者透露,上官宏祥资产丰厚,社会号召力不容小觑,实属地方一霸,更有人提到“黑社会老大”一说。很多人认为,雄厚的资产、过硬的社会网络以及切实的证据,是上官宏祥敢于与官至阜新市政法委副书记的于洋公开叫板的底气所在。
有多位知情者都谈及,上官宏祥尽管霸道,不过在当地颇为仗义,他的工厂吸纳了100多个残疾人就业;而于洋在阜新市所辖的阜蒙县任职期间,也曾帮助访民多次解决实质困难,疏导了社会压力。
上官宏祥在90年代初开始经营煤矿生意,煤矿开在阜蒙县,这也是他第一桶金的来源,而与比他小三岁的于洋相识,正是因为这个煤矿以及由于开矿而产生的冲突。
当时,恰值于洋在阜蒙县任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局长。按照上官宏祥的表述,于洋曾明示或暗示要求拥有上官宏祥矿业公司的暗股,但他没有同意,于洋因此曾有不满情绪,老想找个机会收拾他一下,而当时的于洋与当地另一个煤矿老板周维廷关系很好,是周维廷煤矿的隐名合伙人。
由于周维廷的煤矿与上官宏祥的煤矿在同一煤田上,两家煤矿使用同一个巷道,工人之间经常有摩擦和械斗,发生在2000年底的一次械斗尤其严重:上官宏祥带人将周的工人打成重伤。事件的结果是,上官在次年9月被捕,煤矿彻底歇业。
“在于洋的助推下,我被投进监狱,之后于洋指使周维廷越界采煤,把我名下的储煤开采殆尽后,他才把我放出来,中间收受了我许多钱,还扣押了我一辆尼桑2.0轿车留为己用,至今没有归还,我前后损失8000多万。”
上官宏祥说,这次事件,阜蒙人都知道,原阜蒙县东梁镇派出所所长董小朴、原阜蒙县公安局局长张多泉、原海州区法院院长郭海忠都可以作证。记者向相关人士核实,被访者均表示,他们只大略记得有斗殴这么一回事,但内情不详,也不愿多谈。
2001年12月,上官宏祥以“取保候审”的方式出狱回家,开始了第二次创业。
他说,他曾试图缓解与于洋之间的对抗情绪,每逢过年过节都嘱咐家人给于洋送个3万、5万,双方剑拔弩张的态势确实有所好转。“但后来我发现,他这个人,你送少了不管用,送多了又没必要,后来我干脆就不送了。”
在这一时期,上官宏祥当选海州区人大代表。之后,他得知,于洋很是忧虑。“他认为我不但没把他当回事,而且一定对当年的事情怀恨在心了,于是他做贼心虚地想知道我最近在忙些什么,是不是在预谋折腾他。”
上官宏祥指称,已升任阜新市政法委副书记的于洋伙同公安局交通科科长韩景岩等人,为达到监视和控制他的目的,将他集团下属酒店、工厂、劳务队多名高层员工拉入吸毒团伙,导致自己的员工一个个被毒品控制,不能自拔。
“他们通过在饮料中下迷药的方式,迷奸女职员,被迷奸、轮奸的女职工有王丹、李静、杨文素、闫影、张雅新、靳丹、李萍、刘春芝等人,被害人张雅新遭遇伤害,精神受到刺激后至今下落不明。”
上官宏祥说他的前妻、情人、女朋友以及办公室秘书,都被引诱吸食毒品,会计付玉红在被于洋等人拉入伙后更是不断诱骗其他职员吸毒。之后,这些人多次去往阜新迎宾馆等地聚众淫乱,甚至趁上官出差的间隙,于洋等人报复性地一行数人驱车到他的办公室里甚至卧室里淫乱,少则七八人,多则20来个,并高喊“要玩就玩刺激,要玩就玩幸福”。
上官宏祥说,由于感情上不顺,他与妻子的婚姻处于名存实亡状态,而且由于身体状况不好,在2004年肝癌手术后,他基本退出了工厂管理一线,将诸多经营活动交给了他觉得可以信赖的高管们,比如情妇杨文素。而他工厂、办公室、卧室钥匙掌握在杨文素等人手中,这些人被毒品控制后,不由自主地任凭于洋编排,每天监视他的饮食起居。
“这是男人不能受的屈辱,在阜新,不能说啊,说出来磕碜,不说心里憋屈。”他悲愤地说。
记者多次联络杨文素,但她的手机一直处于停机状态,王丹、李静的也手机分别处于呼入限制和停机状态。
海州区北山,在一条并不算宽阔的马路一侧,有三两间低矮的平房,空间不大但很温暖,杨文素的母亲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花白了大半,面对记者的追访,无辜与无奈的表情写在老人的脸上。老人告知,杨文素已经离家到外地打工了,“我啥都不知道。”
吊诡的事件调查
上官宏祥所说的是否属实?海州区某私营企业老板对于洋格外熟悉,据他分析,于洋的财力或许并不比上官逊色多少,他虽工作在阜新,却在大连有至少两处房产,每处至少150万,而他自己在阜新更通过多种方式获得收入。另有爆料人透露,于洋的女儿正在大连某学校读高中,小小年纪生活却极尽奢华,拥有LV、香奈儿名包数十个,这些包,每个少则20000元。
与表面的风光不同,多位消息人士却告知,于洋的个人生活其实颇为郁闷。
一位要求匿名的知情人透露,在最近的几年里,于洋本人事业上不是很顺利,在进入阜新市政法委之前,他已经是阜蒙县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外界一度盛传他将出任阜新市细河区区长,这也是他一直希望的归宿,“当时这个消息在阜新传遍了。”但后来,出现了变故,于洋没有去成,他很受打击。
也有人向南都周刊记者爆料称,于洋在婚姻上也出现了危机,与妻子已经离婚。不过此举也被坊间认为是出于转移财产的考虑,是“假离婚”。
记者还获悉,在传得沸沸扬扬的于洋“吸毒淫乱”故事中,上官宏祥的前任司机付某起了兴键作用—付某早在效力上官之前就给多位领导开过车,与当地名流多有交涉,而他本人吸毒史很长,是于洋、韩景岩等吸毒圈子里的固定成员,正是在付的牵线搭桥之下,上官宏祥企业里的杨文素、付玉红、王丹等人纷纷被卷入其中。后来,付某辞职,离开了上官宏祥。
但阜新官方对“于洋吸毒淫乱”举报的调查却颇为吊诡。
11月4日,上官宏祥发出实名举报帖子的第三天,阜新市警方一行三人从阜新来到北京约见上官宏祥,希望将他带回阜新接受调查。上官宏祥助手出面接洽,提出拒绝,并进一步拒绝了对方提出与上官宏祥在北京会面的要求。
上官宏祥对南都周刊记者称,他举报的是于洋,公安局理应调查的是于洋,而不是来调查他这个举报人有没有问题,即便需要他配合调查,首先公安局得在立案之后再说,而且他出于自身安全考虑,只在北京提供配合,不回阜新。“如果我的举报失实,我承担一切法律后果。”
阜新市刑侦支队支队长秦宪章说,上官宏祥提供的王丹与李静的录音及书面材料,是在上官逼迫下做出的,不足取信。这一说法被上官宏祥否认,他说,王丹、李静做笔录时,现场还有第三人甚至第四人,可以找到证人对质。
副支队长刘影杰也曾表示,于洋、韩景岩都是国家干部,平时对自己要求严格,“素质不会那么低”,他就此判断上官宏祥举报不实,构成了诽谤罪。阜新市政法委书记刘宝兴则称,依照他对于洋的了解,他是不会做出那些事情的,他担保于洋没有问题,举报内容纯属造谣。
在同一时间,于洋告知媒体,他并没有接受公安局的调查。
11月23日,阜新市警方前往上官宏祥的企业查阅账目,此举令上官宏祥及其助手认定,所谓的阜新官方调查根本就不是调查于洋,不是调查举报的事实是否存在,而完全是调查他这个举报人,借以袒护、庇佑于洋。
而11月9日,上官宏祥的工厂发生一场火灾,数百平方米的厂房被毁,厂房内保存的大量举报证据也一并毁于大火。据悉,火灾发生原因被初步认定为电路老化,但上官宏祥称起火原因可疑。
政法委副书记吸毒淫乱的蹊跷事件,已经成为阜新街头人所共知并津津乐道的话题。阜新市委与公安局则再三回避关于事件最新进展的问询。记者先后多次与当事人于洋交流,对方一听是记者要么立刻挂掉,要么就说“你找市委宣传部”。记者致电阜新市委宣传部张万勤,这位女部长先是仔细盘问记者身份,然后出乎意料地说,你打错了,挂掉电话,之后再也不接。记者再三核实,拨打的号码正确无误。
“我什么都不怕,我有证据,我怕的是,自己被整死了,事实却没有大白于天下,死得不明不白。”身在北京的上官宏祥一脸惆怅颇为哀怨地说。
尽管他狡兔三窟,像地下特工一样躲躲闪闪,但在记者发稿时,还是听说他被阜新警方找到并带走了。但消息未得到官方爽快证实。上官的电话再也拨打不通,这个高调的举报人,仿佛彻底地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