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 罪(图)

惟 诚

　　　　钟铁山辞世

　　肖明用吸管让钟铁山嘬了口水。钟铁山接着说，这中策就是我当时那种错误的选择，委屈了巧儿你一辈子，毁了另外一个家庭，让我害得全家惨遭报应，落得现在的下场。庆幸的是，我没有选择下策，那是个恶毒的选择，就是把你和那个尸体都扔在路上，畏罪逃逸，以当时现场的状况和地理环境的偏僻，那只不过是无数无法破获的交通肇事案之一。那样的后果是，你可能很快就被冻死在马路上。巧儿说，爸，我懂，您已经为当年的选择，付出了惨痛代价，您没有什么亏欠了。在这个世界上，您已经含辛茹苦地赎罪了呀……说到这，巧儿已经泣不成声。

　　钟铁山伸出一只手，巧儿赶快握住它。钟铁山说，巧儿，你是在我怀里哭着闹着活过来的，我要能在你怀里平静地死去该多好呀！钟铁山吩咐巧儿从大衣柜里，拿出一个锈迹斑驳的饼干筒，打开盖儿，里面那块海鸥手表的指针，依旧停在27年前钟铁山拨定的深夜12点25分。巧儿看见了，皱皱巴巴的27块5毛、带挖耳勺的一串钥匙、小奶瓶、方格手绢，还有一副黑边眼镜，这些东西全都装在塑料袋里，拿红毛线绳系着，放在铁盒饼干筒内。钟铁山告诉巧儿，这些是他父亲身上的遗物，本来没有眼镜，可他知道那个被轧死的男人戴着的眼镜丢在了现场，后来他特意在县城买了一副。钟铁山怕大红怀疑，一直把铁盒饼干筒用水泥封在了大衣柜后面的墙洞里。大红死后，他不用担心别人看见，于是把墙掏了个洞，拿出了这饼干筒。

　　第二天下午，钟铁山竟然能够坐起来吃东西，他搬开积压心口的顽石，不再万念俱灰，他有点儿恐惧死亡，有了求生的欲望。巧儿看见生父留下的遗物，心情很平静，或许她内心在流泪、淌血，但表面上却是若无其事，这就是性格倔强的钟巧，连她丈夫肖明都对她如此镇定的心态惊诧不已。但是，这回她的手背上，又出现了一块牙齿咬红的肿印儿，跟多年前有个女人来南柳村认闺女时，巧儿留在手背上的牙印儿极为相似。

　　钟铁山告诉巧儿，三个月前，他忍疼忍到了头儿，感到自己得的不是好病，也知道自己肯定活不成了，于是他躲开巧儿工作的医院，故意到省城的另一家医院看病，大夫说他是肺癌晚期。大红治病的教训，让他对住进医院望而却步，于是他守住了这个秘密。直到前几天，他觉得身子已经被什么掏空了时，才把巧儿叫回来。最后时刻，钟铁山实在没有力气了，他吩咐巧儿，把他枕头下面一封早就写好的信抻出来。这是个牛皮纸信封，平平整整，连邮票都早已经贴好，上面写着马学顺弟亲启的字样。钟铁山告诉巧儿，这封信一定要等到他死了之后再寄出去。他嘱咐巧儿，马叔叔对钟家恩重如山，但是，你马叔叔一生平顺，大富大贵，好人好报，如果万一有了难处需要帮忙，巧儿一定要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对待马叔叔。巧儿含泪点头。三天之后，一个细雨霏霏的春夜，钟铁山果然在巧儿的怀里安详地死去。暂时的体能恢复，正是他临终前的回光返照。

　　按照钟铁山的交代，肖明和巧儿开始对后院葡萄秧子下面的老菜窖破土动工，春天的土地早已经解冻，也幸好小两口都亲自做过人体解剖，不怕死人，他们挖呀、挖呀，觉着越挖土越松软，菜窖底下首先露出了那辆自行车，用铁锹一扒拉，自行车立刻成了铁锈末儿和几根钢条。钢条下面，一个完整头盖骨骷髅显现出来。接着，又不断地挖出湿土里面大大小小的骨头。因为钟铁山当时来不及给这个被撞死的男人买棺材，身上的衣服早已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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