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土”一个人的战争(组图)

老土从淮安出发

　　强江海 姚静

　　　　孙焕平曾违背良心在菜市场卖黑心菜，并参加过两期“黑心菜制作培训班”，后来，他发现参加培训班的人越来越多，菜市场卖黑心菜的人也越来越多，良心的不安促使他作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用赚到的钱买一辆“大篷车”，为百姓餐桌开始一个人的良心“长征”……

　　2009年3月底，江苏淮安电视台连续五晚播出一则公益广告，一位中年男子提着一篮子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菜说：“这菜篮子干净，老百姓的餐桌才干净，愿天下所有吃行业的经营者都要讲道德，讲良心，讲责任。”这个中年男子叫孙焕平，是在淮安菜市场卖菜的小贩，公益广告是他自编自导自演自费播放的。

　　孙焕平曾违背良心在菜市场卖黑心菜，并参加过两期“黑心菜制作培训班”，后来，他发现参加培训班的人越来越多，菜市场卖黑心菜的人也越来越多，良心的不安促使他作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用赚到的钱买一辆“大篷车”，为百姓餐桌开始一个人的良心“长征”……

　　来钱快的脆豆腐干有毒

　　孙焕平出生于江苏省淮安市楚州区农村，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家务农。那时，离淮安不远的江阴华西村正轰轰烈烈地大搞集体经济，村支书吴仁宝成了孙焕平最崇拜的偶像。结婚时，孙焕平把“偶像”照片贴在结婚照旁边，妻子骂他“老土”，孙焕平笑嘻嘻地接受了这个雅号：“老土就老土。”从那以后，妻子一直叫他老土，相识的人也跟着叫他老土。

　　来钱快的脆豆腐干有毒

　　21岁时，老土弃农，开始在菜市场卖豆腐和豆芽菜。1995年，菜市场冒出一种脆豆腐干，又白又亮，卖相好，市场销路不错，老土萌发了做豆腐干生意的念头。有人告诉他，山东有人专门传授脆豆腐干的加工技术。

　　是年10月，老土怀揣3000元学费，辗转好几天，才在山东找到神秘的“豆腐村”。教老土的是村里做豆腐干做得最好的农民，学期半个月。

　　因为有着多年做传统豆腐的经验，老土学起来飞快。第6天，要学最后一道工序：如何保管产品。师傅拿来一瓶水样的东西对他说：“这是双氧水，加入豆腐干中可以让它更白更亮，能卖高价钱。”“双氧水？”老土以为听错了，双氧水是毛巾厂用来漂白、医院用来杀菌的，怎么能用来制豆腐？“这东西能吃吗？会不会有毒？”老土忐忑不安地问。“有毒？也没听说吃出过人命！”师傅开导他：“全村人都这么做，你要是怕，自己不吃就是了。”老土瞪大了眼睛，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学会了制豆腐干，师傅又教他学做豆腐果。豆腐果需要用油炸，师傅提来一桶黑乎乎的油，对老土说：“这是一种混合油，其实就是地沟油，用它炸出来的果子比用纯植物油炸出来的果子要好吃，好多人喜欢吃，保你好卖。你回去的时候从我们这儿带几桶回去，很便宜。”师傅的话像一块石头压在了老土的心上，虽然学艺成功，却高兴不起来。

　　回到淮安后，老土闷闷不乐，并没有马上开张。几天后，妻子王英一再催促他赶快亮亮手艺，老土这才慢腾腾地行动起来。

　　一个月后，老土把最后赚到的一笔钱交给妻子，扔下了一句话：“从明天起，脆豆腐干不做了！”“为什么？这么赚钱，又没偷没抢的？”妻子停下手里的活，嚷了起来。老土再也憋不住了，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告诉了妻子。

　　妻子被老土的话惊呆了，但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做这种“来钱快”的生意，很有些不舍：“这技术可是咱花钱学来的……”可老土觉得，把毒豆腐干卖给街坊邻居，就跟做了贼似的，心里不踏实，晚上睡不着，这钱赚了也不好意思用。

　　“黑心菜培训班”搅得他彻夜难眠

　　豆腐干不做，老土重新做起了豆芽生意。

　　但不知为什么，别人的豆芽总是比他的好卖，大大的豆瓣，粗粗的芽身，鲜亮的颜色，一上摊就能让买家先盯上。有一天收摊后，老土用一顿饭终于从邻摊大哥那里得到了“诀窍”，原来是在泡制豆芽的过程中添加了保鲜粉。老土得了“真传”，立即跑到商店去买保鲜粉。拿到保鲜粉后，老土傻了：所谓的保鲜粉就是二亚硫酸钠，是专门用来清洗塑料、丝织物等工业原料的！用这种东西浸泡豆芽，那不是害人吗？

　　可是在“大哥”的劝说下，老土还是决定尝试一下，晚上用保鲜粉浸泡了一缸豆芽。早上，老土守着菜摊，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底气地吆喝了。可是一天结束后，老土觉得良心上实在是过不去。此后，老土永久地收起了豆芽摊，重新卖起“传统菜”。但老土发觉日子很难过，他不明白，以前正儿八经的生意现在怎么就不好做了？

　　2008年5月的一天，老土听一个卖菜的朋友说，某地有个“食品加工培训班”办得热火朝天，很多商贩都交了学费去听课。老土也想学点新技术，希望生意能有点起色。

　　老土交了300元，参加了为期3天的培训。这3天，老土还真学到了不少东西，都是做生意的“诀窍”，有些“诀窍”老土闻所未闻，比如：

　　死鱼回生法：往半死不活、不能游动的鱼身上或水里滴些柴油，鱼一沾到柴油就会“活蹦乱跳”起来，这样的鱼好卖；

　　3911韭菜：为了让韭菜看上去叶宽、色深、肥厚，防止虫咬，可用农药3911灌溉其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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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培训班里黑压压地坐着不同年龄层次的“学生”，他们刷刷地记着笔记。老土不知道全国还有多少这样的班、这样的学生，这些学生走向社会、占据菜市场一个又一个摊位后，那老百姓的菜篮子里还有干净的菜吗？这些问题困扰着老土，搅得他彻夜难眠。

　　2009年3月，淮安电视台播出了一则食品安全公益广告，一位中年男子提着一篮子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菜说：“这菜篮子干净，老百姓的餐桌才干净，愿天下所有吃行业的经营者都要讲道德，讲良心，讲责任。”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孙焕平。王英看到广告后懵了：丈夫怎么突然演起了广告？她急忙去问老土，这才知道，广告是他自编自演自费播放的。更要命的是，丈夫要自费去全国各地揭露“黑心菜培训班”的黑幕，还要到菜市场教市民如何识别“黑心菜”，雄心勃勃的他要跟“黑心菜培训班”打一场“一个人的战争”。

　　王英觉得丈夫简直是在胡闹。王英决定对丈夫实行“家庭戒严”，寸步不离地跟着老土，禁止他离家半步。可是“家庭戒严”也没有挡住老土要揭黑的步伐。老土快马加鞭配备了出门的行头：买了一辆由小货车改装的“大篷车”，往车里添置了各种生活用具。王英抓住老土，又是撕又是咬。老土不避让，咧着嘴，任妻子发泄。眼看木已成舟，王英拗不过老土，只得与他约法三章：3个月内结束活动，结束后立马回家，如果再不听话，就离婚！老土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只要能出去就行，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何况将在外，军令还“有所不受”呢！

　　4月7日，老土开着他的“大篷车”来到了南京。“大篷车”车身被涂成了绿色，上面写着两句话：拒绝滥用非食用添加剂，还食品本来面目。然而，就在老土结束在南京的宣传准备去外地时，王英风风火火赶到了南京。大庭广众之下，她死死拽着老土的裤带不放手。老土急了：“说好的，3个月就回去，你咋说话不算数呢？”“不算数咋的？我知道，你也不会遵守"3个月"的约定的，你现在就跟我回去。”王英拽着老土不松手。

　　老土见说不动妻子，狠狠心，咬咬牙，用力挣脱王英，上了车，踩足油门绝尘而去。

　　从那以后，老土开着他的“大篷车”一走就是两万五千多里，20多个省市40多个城乡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万里长征扫荡黑心菜

　　2009年4月11日，老土开着他的“大篷车”来到了安徽，记者在合肥逍遥津广场第一次见到老土时，他正在向市民讲解怎样识别“黑心菜”。

　　“大家注意，食品过于鲜艳，可能非法使用色素；食品颜色过白，可能非法使用漂白剂或荧光剂；食品弹性过佳，可能非法使用硼砂等添加剂；食品保质期过长，可能过量使用了防腐剂。”这是老土的开场白。

　　随后，老土拿起他车上的“百姓餐桌”上一把海带说：“这种碧绿鲜嫩肥厚的海带不要买，它是用碱性绿色染料和二亚硫酸钠进行泡染加工出来的。二亚硫酸钠对眼睛、呼吸道、皮肤有刺激作用，接触后会引起头痛、恶心等不适；碱性绿色染料其实是一种工业染色剂，其毒性在人体内沉淀，可能会产生癌变。”

　　放下海带，老土又拿起一块白银耳，“大家看，这种洁白娇嫩的银耳很漂亮，其实银耳干燥后呈现的应该是黄色或淡黄色，味道表现为无味或略带土腥味，而这些洁白娇嫩的银耳多是用二氧化硫熏蒸过的，用二氧化硫熏制的银耳颜色雪白，有刺激性气味。”

　　2009年5月，老土来到了江西南昌。一位在早市买菜的74岁老人见老土宣讲的知识很实用，请求老土收他为徒，他愿意跟随老土走完余下的省份，吃住自己负担。老土打量着老人，见他两鬓花白，不由笑了。老人好像明白了什么，急忙分辩说：“我的身体很棒的，我练过气功。”说着就要亮自己的肌肉，老土还是摇头。

　　老人这回真的急了：“要不，我们比赛打架，我赢了，你收我；我输了，就算了。”看着顽童似的老人，老土啼笑皆非，虽然他被老人的善意所感动，但收一个70多岁的老人做志愿者，万一在路上出点什么事，没法跟老人的子女交代。

　　老土做完宣传准备收拾摊子时，老顽童突然提着热腾腾的炒粉来“行贿”，老土本想“拒贿”，但热腾腾的炒粉实在太诱人了，老土馋不过，就接受了“贿赂”。老土吃完炒粉，开车准备离开，老人突然跳上他的车，气呼呼地说：“吃了我的炒粉，就得同意我做志愿者。”老土无法，只得带上他。老人告诉老土，他叫陆家汉。

　　其后，老土又收下两名志愿者，一名是刚从正处级岗位上退下来的公务员，干过副县长；一名是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的研究生，当过律师。2009年6月，老土和3名志愿者来到上海某农贸市场。清晨6点多，老土刚支起架子，一个商贩模样的人走过来说：“走！走！谁让你在这搞活动了！”老土赖着不走，商贩火了，三下五除二把“百姓餐桌”掀了，把宣传展板拆了。

　　老土上前阻止，商贩一拳将他砸倒在地。这时又过来几个商贩，他们用脚将展板踏成了碎片。老土蹲在地上，很久没有起来。陆家汉走过来，拍拍老土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我们不能停止，必须走下去！”老土抬起头，望着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点了点头。

　　老土和3名志愿者互相鼓励，把“大篷车”从上海开到了济南。到达济南的那天是2009年7月2日，是妻子给老土3个月大限的最后一天。老土前脚到济南，既思念又担心他的王英后脚也到了济南。王英见到老土时吓了一跳，老土已经被晒得像黑泥鳅似的，人瘦了一圈。王英不忍心责备老土，陪着老土在泉城广场散发传单。被毒辣的太阳晒着，王英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心疼丈夫，这么多天，丈夫一直被这样的太阳晒着，他这是犯傻啊！

　　然而，更让王英心痛的是接下来的西安之行。他们苦苦求了5天，相关部门都不能提供宣传场地。王英陪丈夫求爷爷告奶奶，像个乞丐似的，遭白眼，还瞎折腾钱。那晚，王英哭了，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王英决然地离开了西安。

　　一个星期后，王英向老土发出最后“通牒”：再继续下去，离婚！老土知道，王英这次的脾气已经达到了着火点，他急急忙忙赶回家“灭火”。7月23日，老土家里高朋满座。老土发动了所有的亲戚朋友来劝王英，希望她明天不要去办离婚手续。王英问他：“那你还往外面跑吗？”老土说：“把东三省和天津、北京跑完就不跑了。”老土的目标是：向国家食品安全委员会递交由沿途万人签名的《食品安全调查报告》，并倡议将5月17日定为全国食品安全日。这些话，老土没敢说。

　　12月1日，王英和老土出现在民政局的离婚登记处。老土知道，王英比谁都爱他，他也爱王英，只是王英不能理解他现在所做的事情，不想让他受苦遭罪。王英在离婚协议上刻意设置了“财产不平等”条款：家产全部归王英所有，但允许老土住在现在的房子里。老土知道，王英不是想多分财产，她是想用切断经济来源的方式逼他回头。可老土不想回头。

　　签完字后，王英替老土整了整衣领，叮嘱老土：“在外面要学会照顾自己，别舍不得花钱，不是还有我吗，没钱给我打个电话。”老土的眼睛湿润了。

　　走出民政局，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王英的眼睛也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