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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表现恶是为了反衬美、歌颂善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2009年12月23日11:45

  莫言:表现恶是为了反衬美、歌颂善

  个人之痛就是人民之痛,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国家的痛。国家要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也是忍痛含泪,因为不得不实行,不控制人口就完蛋了

  《望东方周刊》记者刘芳 | 北京报道

  莫言一向是狂欢惯了的,笔下涂满大红大绿大喜大悲大仇大恨。这一次,他却老老实实用最传统的方式写出长篇小说《蛙》,以书信体形式讲述了一个在农村做妇科医生和计划生育工作的“姑姑”大半辈子的际遇。

  妇科医生“姑姑”在上世纪50年代国家鼓励生育的时候被奉为天神,走到哪儿都带去生命和欢笑;60年代提出“一个不少,两个正好,三个多了”的口号后,她到处宣讲结扎带环,威信已有所下降;到“一对夫妻一个孩”政策提出之后,“姑姑”霎时从送子娘娘变成严厉追查超生的瘟神。

  她甚至发明出许多天才的创造,一家偷偷超生就带人扒掉其邻居的房子,损失由超生家庭负担;她不惜“千里追凶”,开着十二马力的机动船在河面上拦截,船上的高音喇叭威严广播着最新政策,她凛然立在船头,烟蒂一扔,对河里凫水潜逃的孕妇大喝一声:“你能一直游到东海去吗?”

  莫言以这样一个基层工作者在共和国生育史中的波折经历,描述出中国为控制人口增长所走过的艰辛道路。

  “计划生育这个问题是一个国家的基本国情,也涉及中国文化传统中最古老最保守的一块。”莫言说,“它触及千千万万人灵魂深处最痛楚的地方。”

  个人之痛也是国家之痛

  《瞭望东方周刊》:小说里很多情节非常残酷,“姑姑”为了落实计划生育政策,扒房子砍树,强制实行流产⋯⋯

  莫言:现实比小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农村流传的口号是,“喝农药不夺瓶,想上吊递根绳”,不惜一切代价把计划生育政策搞下去。

  斗争最激烈的时候是在1978年之后的两三年,改革开放一开始,计划经济解体,人民公社时期老百姓被紧紧捆绑在土地上,但改革开放之后流动变成合法的,农民可以跑到新疆、内蒙古去生孩子,这个时候“姑姑”这样的基层工作者与村民们的斗争就更加复杂曲折。

  《瞭望东方周刊》:写到现在的生活,你既写到替人代孕等荒诞的社会现实,又理想化地让“姑姑”与泥塑艺人结合,将以前被她流产掉的孩子按想象的面貌捏成泥人,以此换取心灵的解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安排?

  莫言:现在是一片乱象。计划生育政策依然存在,但生育实际上已经放开了。现在真正不敢生的也就是城市里面无职无权又无钱的小公务员,最穷的和最富的都已经没法控制。农民反正没有钱,不怕罚,不让落户口就不落。80年代那批“黑孩儿”,到了90年代第四次人口普查不是全落户了吗。富人呢,不在乎罚款。我前几天看到新闻说浙江一个农民超生,罚款82万,第二天就背着100万过去了。个别当官的也在偷着生,包二奶包三奶,或者走后门找关系。现在到北京天通苑北边的豪华小区里去看,哪家是一个孩子?

  面对这样的情况,“姑姑”这样的人心里是怎么想?他们过去拿生命捍卫的很多东西突然变得一钱不值了。早知道这样,当时她为什么要毁掉别人的生命?所以她忏悔。

  《瞭望东方周刊》:你也是奉行计划生育的丈夫和父亲,你也在为此忏悔?

  莫言:我们这一代人都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如果没有这个政策,我们肯定不止一个孩子。现在渐渐步入晚年,确实觉得一个孩子少了,而且对过去的很多行为觉得后悔。

  那时候罚款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关键在于超生会开除公职、开除党籍,这是很可怕的,尤其我那个时候在军队里已经提干了。当时我们那么大一个军职单位,只有一例超生的,原来是营职,一下子降到了排职。我当时才是连职,(如果超生)一降就降回农村了。

  妻子怀孕又流产,我这个年龄的人几乎都有这样痛苦的经历。所以我这部小说虽然是从我个人的痛苦出发,实际上涉及千百万人的痛苦。个人之痛就是人民之痛,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国家的痛。国家要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也是忍痛含泪,因为不得不实行,不控制(人口)就完蛋了。

  《瞭望东方周刊》:你认为这整整一代人的牺牲值得吗?

  莫言:我想(国家)不选择这条路的话,肯定没有今天中国经济繁荣发展的局面。如果放开生,现在中国起码多出五亿人口。假如中国有18亿人,那就业、福利等等问题都难以保障,国民生产总值多摊五亿人,结果就是大家都贫困。比如现在我们三口人住150平米的房子,不控制的话可能就是六口人住80平米。但这样换取经济发展和国力强盛的代价也非常沉重。

  我每一部作品都出于社会责任感

  《瞭望东方周刊》:《蛙》虽然没有采取以前魔幻色彩和狂欢笔法的风格,但仍然保持对社会热点问题的关注,这一点与你以前的作品一脉相承。比如上一部《生死疲劳》,写的也是中国的焦点问题:土地。

  莫言:《生死疲劳》回顾了60年来中国农民与土地的关系,也表达了我对土地的担忧:当下农民跟土地的背离。我塑造了“蓝脸”这样一个坚守自己的主见的人物,他敢于以个人的微薄之力跟千百万人对抗,而历史证明他是正确的。我是在借此反思土地改革的政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社会是在循环的,过去的事情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唯一决定农业发展与否的就是农民与土地的关系,什么时候农民跟土地关系密切,感觉到土地是自己的财产,农业就会发展;如果感觉土地与我无关,农民不爱土地,农业肯定发展不起来。

  很多人批评我们中国作家没有社会责任感,没有担当,这是很不负责任的说法。起码我几十年来的写作,每一部作品都带着对社会的高度责任感,每一部作品都是通过人物形象来关注和表现社会上比较大的问题。

  《瞭望东方周刊》:那么《檀香刑》呢?写的是义和团时期刽子手的故事,实际是对现实的反思?

  莫言:《檀香刑》的灵感一方面来自鲁迅,我想沿着他的方向继续往下发展。我们知道鲁迅对“看客文化”的批评,中国人历来是把杀人当戏来看的。但我想仅仅有罪犯和看客,这个戏并不成立,还应该有一个刽子手,三方构成一台戏。我想把刽子手这个阶层表现一下,这样一个职业,人们既恨又怕又瞧不起他们。小说里刽子手最后说,不是我们杀人,我们杀人的时候戴面具了,我们不过是皇上的一只手。

  另一个灵感是,我们家旁边的乡里有一个在东北盘锦公安局工作过的人,他当年参与过审判张志新的案件。张志新被枪毙之前,先被切断了喉管,怕她喊出什么不得当的话来。

  我想,发明这些酷刑的狱卒晚年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忏悔?我就问了我那个老乡,他说这个与我们无关啊,我们不做别人也要做。他们就是这么考虑的。基于这两个灵感,我写了这部小说,看起来是写历史,实际上是现代的。

  《瞭望东方周刊》:《檀香刑》里的刽子手与《蛙》里的“姑姑”有相似之处,都从事着人们又怕又恨的职业。为什么你对这类人群的内心和忏悔感兴趣?

  莫言:如果历史把我们放到某个位置上,我们都是刽子手,我们都是罪犯,我们也都是看客。我们在“文革”期间都做过看客,县里要枪毙人我们都去看,有人游街示众我们也看得津津有味。如果“文革”期间我当兵之后分派到公安局,我不是也要那么做吗?所以这些小说看起来是写刽子手写看客,实际上是在写我们自己,我们必须认识到每个人心里都隐藏了很多兽性的阴暗面的东西。

  在一个文明的社会里,这个东西是被道德和法律压制着的,但在一个野蛮的、不正常的社会里,它会得到自由释放。人的恶一旦得到释放,那比野兽残酷多了。动物无非是生存竞争嘛,我把你咬死就算了,但人不一样,人可以发明千奇百怪的折磨自己同胞的刑罚,这种“天才的创造性”超过了其他所有的生物。

  最难的是人心的变化

  《瞭望东方周刊》:你一直在依赖故乡的生活经验作为写作灵感?

  莫言:实事求是说,我截止到现在还是在吃老本。《蛙》的人物在40多年前就已经深深植入内心了,接下来几部也是这样。

  《瞭望东方周刊》:但是这么多年来农村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你依靠以前的生活经验还能把握住现在的问题吗?

  莫言:建筑、街道等等外部的改变都好说,最难的是人心的变化。特别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大姑娘的心态,我把握不太好。这一代人跟我已经很隔了,他们的心比我们当年大得多。我们那时被土地绑着,每天见到的就那几个人,能出去的方式就只是上学或者当兵。现在他们几乎没有一个在农村干活的,春节的时候穿得漂漂亮亮回来,平时谈论的话题也都是上网、明星,每天把手机按来按去⋯⋯除了比城里的人贫困一点,他们跟北京人上海人的追求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但问题是他们的根还在农村,在外面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要回来。他们也很茫然。城里不是长久的落脚之地,买房子也买不起,但是要回复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又不甘心。这是没有根的漂浮的一代。

  这一代人再过十年八年怎么办?我想一条路就是现实逼着他们重新趴到土地上。我有一个三十几岁的弟弟,当年野得要命,到处混,到了三十多岁不得不回来结婚,继续种这两亩地。但他一边种地一边发牢骚,哪天喝醉了心浮起来就又跑掉,过一段再垂头丧气回来。另一条路就是在城里永远游荡下去。

  《瞭望东方周刊》:你以前讲对故乡的感情是爱恨交加,现在还这么想吗?

  莫言:依然如此。当然,理智上分析,故乡跟天下都一样,到处都有好的东西和坏的东西。回想起来我最恨的主要是对人的压制,是当时在中国乡村社会里的阶级论、成分论,很多好青年都被压制在那里,没有出头的机会。(记者注:莫言是“富裕中农出身”,当兵是连续四年报名才获通过。)另外还恨一些乡镇干部、基层官员的专横跋扈,对老百姓的欺压。

  有人说我“反党反政府”,这个我不同意,我不反对中国共产党,我不反对社会主义,我反对的是今天乡村里的这些坏习性,反对的是共产党也反对的东西,不能因为我小说里批判了一个农村的党支部书记就说我在反党。

  前不久在法兰克福书展的活动我代表中国作家发言。我知道有人希望我在这样的场合批评中国政府。我知道中国现在存在许多问题,我在作品里对这些问题也从不留情。但是面对一帮专门挑中国毛病的人的时候,面对某些对中国的恶意评价的时候,我不应该顺着他们,应该相对客观地表达我的观点。中国确实有很多问题,但也确实取得很大的成就,如果对成就视而不见,专门放大黑暗面,也是不公道的。这也是我自愿的态度。

  《瞭望东方周刊》:你的作品不免涉及敏感话题,比如《酒国》涉及官员的贪污腐败问题,《天堂蒜薹之歌》取材于山东菜农被逼无奈火烧政府的真实事件⋯⋯

  莫言:这些书能出来说明社会在进步。我表现恶的最终目的还是反衬美、歌颂善。比如《丰乳肥臀》里面,尽管我写了一个有恋乳症的软弱的上官金童––––这个形象目前有很多解读,我最认同的还是他实际上是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的一种写照,外表强大、美丽,骨子里懦弱––––但他是善良的,是能够理解别人、替别人着想的。而小说里“母亲”的宽容大度,对生命的热爱,最终大放光芒。这些人是构成我们社会的最基础的东西,我要塑造的是这样的形象。

  这也是从中国的现实出发。过去讲敢于抗争的人是社会的脊梁,我觉得现在忍辱负重的人才是社会的脊梁。或者说,是社会的屁股––––光有脊梁没有屁股是站不住的。因为无数忍气吞声的人成为社会的屁股,我们的社会才有了现在的模样。■

责任编辑:lianz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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