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五金机电城 六亿“不良资产”的原罪与出路

　　来源：影响力周刊

    王志杰坦承，自始至终，他对这个项目没有任何主动权，用他的话说，是“银行搞开发，我为银行背了一身债务”

　　大连五金机电城 六亿“不良资产”的原罪与出路

　　□本报记者张晓娜发自辽宁大连

　　大连五金机电城门前冷冷清清，只有在拉货的小货车停在门口时，才会看到几个工人不紧不慢地向里面搬运着要储存的货物。

　　至今，五金机电城建成已有五年多，但一直未能营业。这里所有商铺大门紧闭，堆积的杂物随处可见。在五层办公室里，大连盛世科技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盛世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王志杰注意到自己办公桌上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室内面目全非，他的心很疼。

　　作为2002年大连市人民政府批准设立的重点工程项目的五金机电城，因无法开盘，一层已经被充作了仓库。眼下，这个价值近6.2亿元的项目又面临着将以1.5亿元抵押给大连银行的厄运。

　　贷款打包不良资产

　　“五金机电城项目如果开盘后，我能让它的价值翻五番。”看着曾经这样一个好项目，却如此结局，王志杰痛心疾首，“从一开始为银行打工，到现在被玩弄于股掌之上，大连银行已经折腾我五年了。”

　　王志杰坦承，自始至终，他对这个项目没有任何主动权，用他的话说，是“银行搞开发，我为银行背了一身债务”。

　　“大连银行当初能贷款给我，我很感谢，但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了。”2002年，从酒店行业转到房地产行业的王志杰从大连市政府手里以7000万元的价格购得了大连市沙河口区鞍山路50号这块土地，开始筹备大连五金城项目。

　　2004年11月16日，由于建设中期资金短缺，经朋友介绍，他从大连商业银行（股份制改造后更名为大连银行）沙河口支行分三次贷款共计1亿元，合同还约定盛世公司每季度偿还借款本金1550万元。这次贷款，王志杰是以在建的大连五金城项目作为抵押物，而大连商业银行表示盛世公司要贷款必须同时附加三个条件：背负大连商业银行703万元的不良资产；同意银行占有盛世公司13%的股份；签订《无限责任担保承诺书》，以家庭所有财产对债务承担无限赔偿责任等。

　　尽管这是不平等的约定，但考虑到当时项目要正常运行急需用钱，王志杰最终被迫答应。之后，他和大连商业银行分别签订了书面和口头协议。

　　这703万元的不良资产后来由沙河口支行行长赵民指定以200多万元的价格卖给一家企业，盛世公司此次贷款转眼之间就损失了500多万元。

　　据了解，贷款打包不良资产早已是银行业界一个公开的秘密。

　　“703万元，这么少的不良资产，比这多的几千万的也有，并不只盛世公司这一家。”2009年12月18日，大连银行办公室一位男性工作人员听说盛世公司只接受了703万元的不良资产，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贷款时打包不良资产，这肯定不是一个领导的决定，”他进一步解释道，这是商业银行的10+3方案，作为利率杠杆，给企业一个较低的利率，允许银行在贷款时依据贷款数量打包一些不良资产，并得到了当地市政府的支持。至于打包多少不良资产，银行会采取“一户一策”的政策，最重要的是这些被打包的不良资产，多是与当地政府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项目。

　　这位工作人员还强调，“谁都不傻，我们并不是强迫企业贷款，企业如果觉得委屈可以不贷,但肯定是要经过双方同意的。”

　　“我没有办法不同意，不同意就贷不了款。”王志杰回应，对这样的“霸王条款”，他只能选择无条件接受。

　　当初沙河口支行在贷款之初，时任银行行长的赵民就提出了参股13%的想法。在一份大连市工商行政管理局提供的盛世公司的私营企业变更内容查询卡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股东之一，代表银行持股的自然人纪重文的名字几次出现。当盛世公司的出资额从500万元增加到1000万元时，纪重文所持有的13%的股权也从65万元增加到130万元。

　　王志杰回忆道，这个名为纪重文的股东，自己也只是七八年前在银行贷款时见过唯一的一次，他记得当时是由赵民介绍给自己的。此外，在股东大会上就再未见过纪重文本人。期间，赵民代替纪重文出席过四五次股东大会，并对外声称：他就是代替纪重文来的。每次股东签字赵民都要签上“纪重文”三个字。这事，曾经的几个股东都可以作证。

　　沈阳军区法律顾问处的律师宋子升表示，如果“纪重文”代表的是银行，那利用银行的职务优势，在民营企业中占有股份肯定是违法的。

　　2009年12月18日，《影响力周刊》记者联系到原为大连工商银行中山保卫处工作人员的纪重文，纪重文告诉记者，他并不认识赵民，“是有人假冒了他的身份证信息”，至于在盛世公司拥有股份的事，纪重文认为，“和自己没关系，也不想追究。”

　　而关于那份《无限责任担保承诺书》，在起诉的过程中大连银行要求王志杰以家庭所有财产对债务承担连带保证责任，并承担无限赔偿责任，后银行单方撤诉。“那份无限责任担保承诺书没有道理，在法律上是站不住脚的，是不平等的附加条件。”王志杰也很明白。

　　银行持股引发纠纷

　　就是这13%的股份，让盛世公司和大连银行交恶。当股权明确后，王志杰提出让大连银行交纳相应的股本金，但大连银行表示这13%的股份是“干股”，王志杰执意不肯，后大连银行不得不退出了盛世公司。“由此埋下了我和大连银行的恩怨。”

　　“后来我了解到大连银行的好多不良资产都在开发区，而新上任的大连银行董事长陈占维的弟弟在大连开发区一企业任经理，他看好了这块土地，但当时苦于无资金。”在王志杰看来，这恩怨并不是没有来由的。

　　2004年底，大连五金城首次开盘，销售形势很不错，当时已售出店铺100多户，销售均价在每平方米一万元以上，回笼资金2200万元。由于五金机电城是以在建项目为抵押，大连银行甚至派出四五名工作人员在五金城现场办公收款，而王志杰的人只负责开票，也没机会接触到钱。

　　按照双方的口头约定，由银行代为收缴的这2200万元，除其中70%银行用于还贷外，其余30%应该交由企业留作企业运营。

　　此时，大连银行董事长陈占维走马上任，收缴的近2200万元不仅分文没有给盛世公司，而是全部用于收贷。大连银行并拒绝提供按揭，停止了给已售出的商铺办理解除抵押手续，就连在五金城现场办公的银行工作人员也同时撤出。

　　之后，2005年开始，大连银行起诉了王志杰和他所在的盛世公司。为了避免管辖权的变更，对于盛世公司的9290万元的贷款本金，大连银行也分三次（1550万元、3090万元、4650万元）起诉，要求盛世公司归还贷款本金及利息。

　　由于包括土地使用证和商品房预售许可证等各种票据和证件均在银行抵押，王志杰手头没有任何证据，面对银行的起诉，他处于没有任何理由反驳的劣势。

　　王志杰表示，他并非不想还大连银行的贷款，只要大连银行同意五金城重新开盘，继续提供贷款支持，这块土地的价值早已翻倍，还上贷款不成问题。但银行不让开盘，这钱从何而出呢？

　　为此，他几次去大连银行找相关领导，但相关领导避而不见，从不和他对话，“他们不想和我谈，吃定了这个项目。”王志杰对此很肯定。

　　不仅如此，王志杰还上了中国人民银行的信用不良记录。即使在国外的银行网站上，这个信用污点也能查到，他既办不了信用卡，也贷不了款。

　　期间，王志杰几次想要转让这个项目，但银行都不配合，几次转让都以流产告终。

　　“开不了盘，也转让不了，名声也被搞臭了，大连银行就是想要置我于死地。”

　　而这三四年间，大连银行的董事长已经换了三届。在王志杰最初贷款的沙河口支行，不仅原行长赵民更换，就连副行长、当时的信贷员、信贷科长也都不知去向，“现在去沙河口支行连知道这事的人都找不到了，不排除这是他们有意而为。”王志杰如此推测。

　　法院评估存在瑕疵

　　早在借贷期间的2004年8月3日，大连银行就曾委托大连今朝房地产评估咨询公司对五金机电城项目做过评估，当时该项目已完工95%，评估价值为2.3328亿元。

　　2007年5月，大连市中级人民法院在大连银行起诉盛世公司的借贷纠纷后，委托了大连市价格认证中心对该项目进行评估，评估价值为2.2963亿元。

　　“这次评估工程已经全部完工，评估价值反倒比三年前项目未完成时还要低，这真是天方夜谭。这不是造假吗？”

　　项目到底值多少钱？为了做到心中有数，2007年，王志杰委托大连隆成房地产评估有限公司评估的价值为6.1852亿元，仅土地价值就为1.1065亿元。法院委托评估价格和实际价格相差如此悬殊,王志杰怎么也无法接受。

　　后来的事实证明，大连市中院司法技术处委托的大连市价格认证中心并不具备评估资质，相关工作人员也没有评估资格，甚至没有到现场，没有事先通知过盛世公司。大连市中院最终宣布这次评估结果被取消。

　　2008年，大连市中院又另外委托了一家机构进行鉴定，但再次评估价值也仅为2.46亿元。

　　对于委托没有资质的评估机构这样的瑕疵，负责委托评估方的大连市中院司法技术处的周晓光一笔带过，“第一次评估的结果不是都已经取消了吗？”

　　周晓光认为，司法技术处是作为中间环节和隔离带存在的，因既没有审判权、执行权，又没有评估权，在此情况下委托评估机构进行评估，可以保证不受双方的影响，而且对于评估价值的多少该部门并没有过多的干涉。

　　然而，司法技术处毕竟是中院的一个部门，“难道评估结果真的不会受法院影响吗？”对这样的提问，周晓光抬起头反问记者，“你说呢？”

　　按照评估价值2.29亿元来计算，五金机电城现有土地使用面积15000平方米之多，房屋实际面积30000平方米，这样下来，每平方米的价值只有8000元，“机电城附近不到200米的地方拆迁价每平方米还在12000元，更何况我们的还是商铺，地理位置又如此之优越！”

　　依据这样的评估结果，2008年2月开始，大连市中院已经委托拍卖机构对五金城项目组织了三次拍卖，每次价格降低20%，在三次流拍后，中院已有意将此项目以第三次拍卖价格1.5亿元整体抵押给大连银行。

　　得知法院欲拍卖，王志杰提出“由法院限定期限，盛世公司自行销售，由法院或大连银行控制售房款”的履行方案，但并没有得到法院的认可。

　　近期，王志杰已经几次接到大连市中院执行一庭庭长李贵德的电话，他被告知，如果不能还清贷款，法院将下裁定把五金城项目以1.5亿元的价格抵押给大连银行。

　　算上最初的土地出让价7000万元，以及银行的借贷，加上后来的投资，王志杰已经在大连五金城项目上累计投资2.5亿元，“1.5亿元抵押给大连银行，难道剩下这1亿元要我来买单吗？”而且大连中院在当初查封五金城时，不应该查封五金城的所有资产，应当按部分查封，也就是说已经卖出去的商铺办了手续的不应当查封，剩下的商铺才能查封，但是大连中院却把整个五金城的商铺都给查封了进行评估拍卖，大连中院这种做法已经是违法超标查封。王志杰对《影响力周刊》记者说。

　　剥离不良资产欲上市

　　近6.2亿元的项目以1.5亿元的价格抵押给大连银行，抵债价每平方米仅为5000元。这样显失公平的评估，很难服众。

　　不允许开盘，执意要将五金城项目低价抵债，“银行就是要自己卖房子，这不是欺行霸市吗？”尽管王志杰已经把自己的房产卖掉给农民工开工资，自己租房住，但他至今还拖欠着施工单位的工资，如此低的抵押价格，让他要偿还让物业公司和施工单位欠款的希望也变得渺茫。

　　不仅王志杰不接受，就连在五金城工作过的大连汇鑫隆物业管理有限公司和一些施工单位也不愿意，他们认为，拍卖价格过低，施工单位的权益将无法得到保障。

　　“大连银行在这里肯定存在猫腻，他们是拿着国家资产当儿戏，我们多次找到银行，想要他们救活五金机电城，但大连银行置之不理，事实证明，他们根本不想盘活这个资产。”大连汇鑫隆物业管理有限公司经理吴军十分同情王志杰的遭遇。

　　沈阳军区法律顾问处的律师宋子升认为：大连银行在贷款时提出的多项不平等条件，上不了台面，属于银行的暗箱操作，这是典型的违法行为。而银行本应为企业保驾护航，但大连银行却釜底抽薪，甚至想吃掉这么好的一个项目，这样的事情在全国也属罕见。

　　此时，关于大连银行要在2010年上市，急于在2009年年底前剥离不良资产的消息也满天飞。甚至有银行内部工作人员告诉王志杰，由于管理混乱，大连银行现在有30亿元的呆账，有可能会通过这种转嫁不良资产的方式来堵窟窿。盛世公司只不过是待选择的企业之一。

　　知情人士进一步透露，和盛世公司一样从大连银行贷款，经历如此遭遇的，在大连至少还有五家企业。

　　“说不上哪天，大连五金机电城也会作为银行的不良资产，打包给其他需要贷款的企业。这么好的项目算是打水漂了。”王志杰很是不甘心。

　　王志杰还随身携带着一份规划图纸，他曾经打算融资后，把五金城拆了重建成其他项目，但现在他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