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建业前掌门张宇：脏透了就要洗干净

　　河南建业前掌门张宇出书揭秘“中国足球典型性生态”——

　　“脏透了就要洗干净”

　　◎文/《青年周末》记者 王媛

　　“中国足协的官员都是好人，一个一个团结起来，经过多年奋斗，终于把足球搞得不能再坏了，不能再落后了，现在抓赌球是中国足球翻身的机会”。

　　说以上这番话的人是河南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原河南建业足球俱乐部董事长张宇。

　　2005年，中国足坛有两位非专业人士，相继进入俱乐部当掌门人，一个是笑星赵本山，一个是河南作家张宇。半年以后，赵本山铩羽而归，而张宇则负隅顽抗，他则带着河南建业足球队，用整整一个赛季的时间，使徘徊在甲级联赛第十名的球队，成功“冲超”，进入了超级联赛俱乐部的行列。

　　这个曾被媒体和球迷称为“铁腕治军”的“文人秀才”，在2009年岁末，出版了小说《足球门》。小说中涉及的“赌球”、“庄家”等敏感字眼尤为引人关注。虽然是小说，但张宇直言不讳地告诉《青年周末》记者：“书中的人物和故事是虚构的，但我保证我写的细节都是真实的”。

　　张宇其人

　　“秀才造反，一年就成”

　　■足坛文化人只有他一人

　　“秀才造反，一年就成”是当年媒体和球迷给张宇带领河南建业冲超后的评价。而“铁腕治军”则是人们对张宇最深刻的印象。

　　1月2日，是记者与张宇提前约定的采访时间，下午记者打去电话，“我一直在等你电话。”张宇接到电话说道。这个操着浓重的河南口音的人声音显得十分憨厚、朴实。

　　元旦小长假，张宇并未出行，在家看看书、搞搞创作、看看体育新闻是他一天必须要做的几件事之一。自从带领河南建业队冲超成功当晚，张宇便平静地辞去了俱乐部董事长的职务，当天有记者采访他问道：“成功那一刻在想什么？”张宇半开玩笑回答：“就像拿个锄头锄地，终于锄到头了的感觉，非常累，但是也非常快乐。”

　　时间倒回到5年前的元月1日，身为河南省作家协会主席的张宇有机会下地方体验生活。当时对外企非常感兴趣的张宇最终选择了去河南建业集团分管搞房地产的营销和策划。

　　“实际我管了两年，我就想走了，我正要走的时候，老板不让走，他说‘集团有个足球俱乐部，一直搞了13年也搞不上去，你把足球搞明白、搞好再走吧，算了我一个心愿’。”张宇告诉记者当时整个集团高层就他和老板两个人喜欢足球，他俩都是有着三十多年看球经历的铁杆球迷。

　　“当时接这事我有点逞能。我上来就说，光冲超成功不行，一定要是第一名的。”在张宇心里有个小算盘，他心里有数：足球圈的掌门人江湖经验很多，但文化人只有他一个人，真正去研究中国规律的人也许只有他一个。

　　■要找到足球规律

　　2005年，赵本山出任辽宁足球俱乐部董事长首场比赛后当晚，即宣布免除总教练职务，开始了他的“清洗风暴”，半年后他彻底离开足坛。“足坛水太深了”是赵本山离开足坛时的一句肺腑之言。

　　同样是足球圈外行的张宇并没有像赵本山一样半途而废，一上来，他就大刀阔斧地搞起了改革。

　　“中国足球水是挺深的，但是我也想反问你一下，哪里水不深？社会各个行业，一旦你进去调查研究，都是水很深的，但是各行的道理都是一样的，你要认真去对待它，规律就能找着。我认为足球是个企业，我当时提出两句话，企业化管理，市场化运营。”张宇对记者说。

　　“当时赵本山关键时刻缴枪了，他跟我不一样，他是投资进去的。而且赵本山是个著名的演艺明星，他并不是管理团队出身，他对管理团队是没有经验的。我一直在管理团队，年轻时候，各种阅历：县委书记、文联主席、党组书记、作协主席我都干过，而且基本上都是一把手，都是法人代表，对管理我不敢说有经验，起码是有心得、有教训，不陌生。”张宇说一开始他对管理足球俱乐部并不是很怵，他觉得任何企业都要遵循规律。“在宏观上如果是正确的话，必须经过企业化的管理和市场化运营，才能达到目的，这个不会错的。”

　　《足球门》其书

　　“中超的赌球行情一场球60万元”

　　■重要场次塞给裁判10万元是行规

　　《足球门》这本小书，张宇酝酿了半年时间，写了整整一年时间。书中描写了甲级足球俱乐部大河历经13年、投资3个亿，一直冲超未果。现任掌门人、作家李丁上任伊始便面临主场被封、意欲购买的主力球员被对方高价挂牌、黑道人物如影随形的种种困局。张宇说这本小说就是他自己对在建业当董事长那段生活的回忆和重新描述。“书中写的人物和故事都是虚构的，但细节几乎都是真实的。”

　　在书中的第二章，主人公李丁遇到了赌球机构的联络人。联络人说道：“现在我来介绍我们公司为你准备的服务项目：一个是整个赛季不论主客场，都为你在澳门开盘。当然大都开你们赢球。第二个服务项目，整个赛季为你们做裁判工作。”书中还提到，整个赛季俱乐部要给赌球公司至少500万元的服务费，但俱乐部得到的回报高达2000万元。

　　其实，早在张宇上任伊始就曾有赌球公司接触过他。他告诉记者，当时赌球庄家找到他时，他心里一惊。“我马上想到挂盘的江湖规矩。肯定是让你输球你得输，让你赢球你得赢，博彩公司暗中运作，控制比赛结果。如果是那样，足球运动不就成木偶戏了吗？总说中国足球搞不上去，原来里面的门道这么多，怪不得搞不上去呢。”张宇说。

　　“足球是一个江湖，我作为一个作家也很贼。我从来没有赌过球，但起码我也知道行情。我听说中超的行情一场球60万左右，特殊因素加码。中甲便宜，一场球也就三四十万不等。无论中超、中甲，给裁判的消费大都是2万元，如果有特别的要求，塞给裁判10万元都是行规。”张宇说只有知道行情才能更好的打击赌球和防止赌球，“这也是知己知彼”。

　　■“不配合、不揭发”原则

　　面对赌球的猖獗，身为俱乐部董事长的张宇有着自己的态度——“不配合但也不揭发”：“作为一个董事长领导一个俱乐部，我没有能力来清洗或者干净足球环境，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不做，保证我的球队不做。”

　　虽然张宇人在江湖上，但他说：“在我执政过程中，很少有庄家跟我联系，或者说慢慢地就没有人跟我联系了。因为我的态度很明确。足球掌门人谁都逃不掉会被赌球庄家盯上，但他可以联系你，你可以不干，能避就避，能躲就躲，对不对？我要工作，我有目标，我要把冠军拿回来，但我不能靠这种非法手段。”

　　“不参加赌球俱乐部可能在利益上会吃亏，但我从来没有被人身威胁过。我还告诉你一个想象不到的，如果你自己不做，如果你自己的俱乐部一直不做这个事情，也会得到别人的尊重。赌球的庄家，秘密的黑社会也不找你事，人家也非常尊重你。”张宇说他并没有能力得罪这些庄家，也没有能力清洗足球圈的规则，但他就是每一件事都从自己做起，给俱乐部的每一个人做好榜样。

　　面对赌球庄家，张宇一直是一个和事佬的角色。“我主要是做他们的思想工作。我会跟庄家开玩笑说，‘你也是为了赚钱，为了实际利益，虽然我不跟你合作，但我也不伤害你的利益，我不会揭发你，咱们之间是相安无事的。’”不厌其烦地讲道理，让很多庄家知难而退。

　　张宇用数字向记者表明自己执政时的清白。“我告诉你一个证据，一个球队冲超的开支是5000万元到1个亿，这就是当冠军的身价。我们俱乐部冲超的开支是3000多万元，这在足球圈是一个奇迹。我们只花了这么多钱，大家就会知道我们很干净，你要买球肯定要增加投资，我们花的钱是任何历史上中超俱乐部最少一个。我们会在各个方面压低成本，节约开支，我们投资也很大，大在哪，大在人力资源，大在管理上，其实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降低成本的。”

　　问题所在

　　“中国足协里没有内行的”

　　■请客吃饭送香烟是常事

　　在张宇看来，中国足协管理混乱是赌球假球泛滥出来的最基本原因。“中国足协管理体制不科学。他们是计划经济领导人民的体制。中国足球协会是正厅级，它是计划经济的管理经验和命令，它又要对上司，它还要领导市场经济，不合理，他们管理的智慧和他们的能力落后于足球发展，怎么样也不行，也不能怨他们本身。”

　　中国足球的体制之下，一半俱乐部是国有企业控股，一半是民营企业控股，像张宇所在的河南建业集团就是民营企业。“国有企业下的俱乐部财大气粗，跟中国足协关系很好，我们只能尽自己最大能力去维护和中国足协的关系。”张宇说。

　　张宇至今认为如何公关中国足协这些官员是他工作中的难题之一。

　　“中国足协的政府官员我们都需要小心翼翼地去巴结。我是有苦难言。想要正常的，健康地向足协官员汇报工作，这是非常困难的，我们必须有耐心。”据张宇透露，很多俱乐部为了巴结足协官员都纷纷送礼，张宇所在的河南建业俱乐部虽然没送过大礼，但请客吃饭，送送香烟这些事也是常有的事。

　　■足协官员都在努力“值班”

　　张宇在执政期间多次和足协几个副主席接触。他们给他的感觉是，很努力地在“值班”。

　　“不像我在管理一个俱乐部，每天像牲口一样。他们管一个足球协会，很努力地在‘值班’，尽量不犯错误。这是我对他们的印象。特别是二级机构的领导同志，说不好听的话，鞠着笑脸，也追不上。很多俱乐部中的问题，足协领导根本不管。”

　　张宇曾经对足协官员有一个比喻，以至于得罪了很多人，他说：“你们做着党和政府的官，花着市场的钱，又当太皇又立太皇，一条木腿一条肉腿，肯定走不快。体制问题，不怨你们，节奏不对等，你们都是好同志，每个人都很好，但把工作搞坏了。

　　“中国足球市场非常好，球迷这么多，企业这么多愿意管理足球，足球踢得这么疯狂，是非常好的。我们有基础，有市场，有队员，怎么搞坏的？就是在中国足协。中国经济上得很快，经常出现问题，我们经常解决问题，它就持续发展了，我们中国足球上得很好很快很猛，但是我们经常不解决问题，每一次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经常错误地解决问题，结果是越管理越落后，越管理越滞后，不但没有解决问题，而且又挑起了新的矛盾。我们起步比日本还要快，日本就怕打中国，现在变成我们就怕打日本，对不对？”张宇说到这时语气加重了。

　　张宇用假球黑哨做了例子。“假球黑哨的问题多少年了，足协真正面对过吗，从来不敢面对，老捂着，能捂住吗，这种捂本身就是一种犯罪，致使越泛滥越多，最后触目惊心了。假球、赌球起码十年前就有，足协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督促、不调查教育？为什么不拿出办法，寻找国家政府，去找公安配合？这应该都是他们的工作，但是他们都没有做到。”

　　■2009年是中国足球发展的好机遇

　　虽然张宇说“足协里没有内行的”，但他唯独对现任中国足协副主席南勇评价颇高。

　　“当时南勇还没有上台，在我印象里，足协里就这个人可以。”张宇在与南勇接触的过程中，感觉他为人很正派，不拉帮结派，很务实，在足协中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他当时非常虚心地听我谈一些意见，我就毫不客气地告诉他。我说中国足球搞坏了，他说怎么搞坏了，我说足球基础、技术风格都不抓，光急功近利抓成绩，你们永远也抓不上去。当时他让我谈谈奥运会的中国足球，我说没一点戏。我都这么批评他们足协了，南勇还是很谦卑地感谢我，他说谢谢张老师您能这么说，您这么说就是对我的信任。”张宇说，“而且我在执政时有什么困难也会给他打电话求救，他个人在细节上也都帮助我。我当时辞职以后，南勇打电话挽留我，他说你能不能不走，一个作家当老板不容易，我们希望足球圈文化人多一点，而且说有什么问题他帮我解决。我说我不是一怒之下走的，是计划好的”。

　　2009年南勇上台、国家大力“扫黑抓赌”，张宇说：“2009年是中国足球发展的一个非常好的机遇”。

　　“我们的足球已经落后到了人民群众不能容忍的地步，已经落后到了我们党和政府的领导也不能容忍了，要是再这样落后下去，我们丢了国家的脸面，这是一个心理上的背景。还有一个大的背景，我们周边的这些国家和地区，越南、香港、新加坡、印度，相继都进行了整顿足球，清理足球环境，非常严厉，非常健康。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已经落后了，在这个时候，就是在千呼万唤才出来的时候。”

　　对话张宇

　　“中国足协是钱花不完，发愁”

　　如今，回忆起当足球俱乐部操盘手的经历，张宇说：“我本身就没有立志搞足球，我只是一个过客，不管之前做过什么工作，到最后我都是要回到书房的。”他笑谈自己喜欢当穷人的感觉。

　　青年周末：现如今中国足协和中国作协都是媒体和大众比较感兴趣的两个机构，也是比较敏感的两个字眼，你本身是文人，又当了足球俱乐部的掌门人，对于这两个部门你应该很有发言权，你认为在中国足协和中国作协之间，这种区别到底是什么？

　　张宇：中国足协是个很小的球类管理中心之下的足球协会，它和中国作协的级别不对等。级别不对等，党和政府对待的态度和力量肯定是不对等的。再一个不一样之处，中国足协市场开发的速度、面积和它的潜力跟中国作协没法比，作家协会是国家拨款，中国足协是钱花不完，发愁。

　　青年周末：你在写这个小说的时候，写到一个很有才智的掌门人形象，他通过自己的兼容性，让球队取得好的成绩，能够运作下去。这种兼容性它的秘诀在哪？

　　张宇：这个兼容性是一个法宝，什么叫兼容性，这是对中国最好的一个阐述。兼容性这个词本身很温善。我这样理解，我是一个没有怨言的人，很少有怨言，我对生活这样定位，比如我做俱乐部董事长的时候，我很少埋怨别人，受了委屈也很少埋怨，就是这个环境。克服这种环境，改变这种文化，从我们自身做起，不要老埋怨别人做不好，这是不对的，实际上是一个自觉性。

　　青年周末：你现在彻底回归作家，不再掺合足球吗？

　　张宇：辞职之后我和足球圈的人彻底没有联系了，基本上我不主动跟他们联系。我感情在足球上，我对足球的发展非常关心，牵肠挂肚。虽然中国足球水特别浑，已经浑到不能再浑的程度了就要改革了。脏透了就要洗干净。我打个比喻，我们泼脏水的时候，不要把孩子也泼出去。我总觉得中国足球会搞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