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影响力周刊
安全问题在矿难频发的山西从来就不容乐观。鉴于段家塔煤矿的承包被暗箱操作,村民土地房屋出现不同程度的裂缝,四百多位村民忍无可忍,开始了一场罢免村主任,收回煤矿的艰难维权
段家塔煤矿归属之争
本报记者 张晓娜发自山西吕梁
一场暴雪,让全国性的电荒爆发,煤炭价格也随之大幅上涨。
在通往山西各煤矿的路上,运煤的货车来来往往,异常忙碌。而距离吕梁市离石区36公里的段家塔村,此刻也暗流涌动。
守着段家塔煤矿,这里的村民们过的却是一贫如洗的生活,不仅如此,现在就连最基本的生命安全也没有保障。
几乎每天,他们在自家的房屋中都能听到下面煤矿的点炮声,就连窗户也被震得哗哗响,有很多次,村民们在睡梦中被震醒就再也无法入睡。同时,房屋、地面也都出现了大小不等的裂缝和塌陷。
村民一致认为这是村里煤矿承包后多年滥采滥挖的结果,但镇里的干部对此并不承认,他们认为是不是受煤矿影响不好说,需要有关部门勘测后才能证实。
屡次反映问题无果,村民们已经忍无可忍,在一份反映段家塔煤矿存在问题的花名单上,几百位村民郑重地按下了红手印,他们希望集全体力量收回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延长承包期和出卖的煤矿,维护村民的合法权益。
被悄然延长的承包期
“段家塔煤矿最初承包的15年我们认可,每个村民都知道。但后来又分别被延期五年、三十年,我们都不知情,也不认可。”段家塔村村民高贵虎表示。
据了解,1984年,该村村民薛银富、薛桂元和段家塔村委会签订了为期15年的承包合同,开始开采段家塔煤矿。关于这份承包合同,高贵虎曾经看到过。
“我记得协议上说约定承包年限是15年,承包费每年是6000元,包括每年给村里的段家塔小学3000元,给村委会3000元,并优先照顾本村村民在矿上打工。合同到期后,煤矿归公,煤矿的财产80%归村集体所有,20%归薛银富等人支配。”
按协议,这个承包合同到1999年就应该到期。此时,村民才得知,当初村委会和村民协商后在大会上宣布的承包期是15年,签订合同时写的却是20年。合同无形中被延期了5年。而等到20年承包期快到的时候,薛银富又私下买通了村干部将合同又延期了30年。两次合同延期并没有召开村民代表大会,没有经过村民同意,村民对此一无所知。
村民薛来虎曾找到了当时的村主任薛泽民,薛泽民表示,薛银富在村里势力重,镇里的人也这么说了,如果不延期这个合同,他就得下台。
2009年,段家塔煤矿又以一亿元到两亿元的价格卖给了山西楼俊矿业集团,现在楼俊矿业集团占了51%的股份,出卖的煤矿收入全部资金由薛银富一人独吞,村民没有得到过一分好处。
出煤后,还是在村民强烈要求下,现在煤矿每年给该村每户村民一吨炭。
公开的资料显示临县招贤镇段家塔煤矿年产量60万吨,煤炭连年涨价,村民守着金山银山,却仍在苦熬。
段家塔村村委会办公室位于新盖起的民德学校的一楼,对于段家塔煤矿的承包期被延长,村委委员薛俊平表示并不知道,他说煤矿的事他根本就参与不上,他只负责学校,“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至于他们鼓捣什么,还是没鼓捣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记者了解到,段家塔村村委会共有四个人,包括村主任、副主任及两名委员,而段家塔煤矿是该村唯一的煤矿,村委委员竟对煤矿的事丝毫不知,让人觉得有些滑稽。“村委委员都不了解,我们普通老百姓就更不知道了。”村民薛五卫感慨。
记者欲联系薛俊平口中的“他们”,即村主任薛三卫,副主任薛锋。但二人当天均没有来段家塔村,电话也联系不上。“他们都不在村子里祝”在段家塔村,凡是有点能力的都去附近的离石,或者吕梁、太原去祝
事实上,村民想要收回段家塔煤矿的想法并没有得到村委会的认可。“他们都是亲属,村主任薛三卫是薛银富的三儿子,副主任薛锋是薛银富的侄儿,我们的事,村里不管。”有村民解释道。
在与段家塔村相邻的白家峁村,情况和段家塔村极其相似,现在那里的村民集体已经通过法律途径从三兴公司手中收回了煤矿,这让段家塔村村民看到了些许希望,现在段家塔村村民人心也很齐,他们想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收回煤矿,罢免村主任。
贫穷与富裕共存
吕梁市临县招贤镇段家塔村位于大山深处,生存条件极其恶劣。
56岁的薛来虎一家八口人每年种地的收入也仅有两三千元,“姑娘来家一看穷成这个样子就没有后话了。”儿子24岁了还没说上对象,这让薛来虎觉得很对不起儿子。记者看到,在他家的窑洞里,灯光昏暗,没有电视,也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和家用电器。
像薛来虎这样贫困的家庭在段家塔村还很普遍。这里的村民几乎很难吃上蔬菜,每日三餐上顿是面条、土豆,下顿还是面条、土豆。
由于是山区,加之多年的乱采乱挖,该村房屋、土地、旱井、天然井等严重塌陷,并出现裂缝,就连路上的土地庙都因断裂几欲倾倒。尽管如此,开采还在继续。
2009年1月5日上午,记者走访了该村山上山下的七八个民宅。发现这里的房屋基本都出现了裂缝,有的裂缝很大,窑洞下面不得不用三根柱子支撑,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村里地面多处出现蚯蚓一样弯曲的裂纹、有的房屋门窗被挤压得已经变形,因裂缝多数房屋变得岌岌可危。
据了解,段家塔村房屋发生裂缝的现象已经有五六年了,最近两年裂缝有增加和扩大的趋势,身处险境,尤其是24小时都待在家里的老人和小孩都为此忧心忡忡。
这里的村民大多世代居住在窑洞里,也有村民住在国家专门拨款让薛银富建起来的新农村里,规定建起的150套房屋现在只建成了60多套,有的村民已经搬到了新房子里。但新农村的房子并不比窑洞要好,由于没有空地,只能选择在旧房屋基础上建设,地基不牢,也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裂缝。
让村民更为担心的是他们真害怕有一天房子会倒掉,村民高保爱一边哄着孙子,一边指着墙上的裂缝告诉记者,她和孙子每天晚上都提心吊胆地睡在裂缝的下面,“我曾去找过薛银富几次,薛银富不耐烦地说,‘等房子塌下来再说’。现在只要有小房子,我就马上搬走。”这个一口吕梁方言的农村妇女提到房子情绪就变得相当激动。
1月5日,高贵虎等几个村民聚集在薛来虎家里,高贵虎唉声叹气地告诉记者,房屋下面都被挖空了,他在昨晚又听到了点炮声,轰隆隆的,根本就没法睡觉。
说起对薛银富的印象,村民都一个劲地摇头。薛银富在该村口碑不佳。他甚至强行侵占了村民的耕地70多亩,只要他想占的地,“说都不和村民说一声”就强行占了。
对薛银富,村民们是敢怒不敢言,“他们家在当地很有势力,承包合同到期后,他们现在已霸占了煤矿10年。薛银富有四个儿子,每个儿子都有一辆路虎,再加上村主任和副主任的关系,村里人都惹不起。”
村民薛永红在山上的窑洞因裂缝太大,不敢再在里面住了。“现在那房子谁都不敢进。”为房子的事薛永红曾去找过薛银富和镇政府,但被薛银富手下的人把牙都给打坏了。“再也不敢去找了。”摄于淫威,薛永红也害怕了。无奈,他现在只能暂住在山下别人的房子里。
村里原本有自来水,但在2008年,薛银富在修建新农村时,将原有的四五眼泉井填埋,2009年初,薛银富又擅自将人畜饮水的自来水设备拆掉,让村民饮用由他钻出来的深井水。而那水,村民一旦引用就会出现腹疼、拉稀等症状,几次上访后,村民终于可以喝到由外面运送过来的水了。
由于饮用水有限,在段家塔村,洗澡都成了村民的奢望。“我都已经很多年没有洗过澡了,夏天用雨水冲,有时实在是脏得不行了,就用毛巾擦擦身子。”56岁的薛来虎说到此就有些尴尬。
“有钱的都搬走了,我们也想搬走,但没钱。”薛来虎的想法代表了很多贫苦村民的想法。
守着村里的大煤矿,仅在开矿之初,村里的父老乡亲还能在那里打工,但后来情况却变了,“没有关系在那打工门儿都没有,他们宁肯雇佣一些外地人。”迫不得已,这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剩下家里的老人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继续艰难地耕作。
并不存在的专案组
2009年12月21日,46位村民拿着按了密密麻麻红手印的举报材料到山西省政府信访办反映该村在煤矿承包、村民饮用水,以及村务不公开等方面存在的问题,此事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高度重视。
12月22日,山西省政府信访办就召集了吕梁地区信访办人员、临县副县长和招贤镇的镇长与村民代表四五人见面,对村民反映的问题逐条落实,并责令“回去立马成立专案组处理这些问题”,由县里和镇里组织人员专门来调查。村民满心欢喜,但之后就没了音信,也没见有什么人来调查。“此次信访只是处理了饮用水的问题,但其他事项并无结果。”
2010年1月5日,寒风凛冽,薛五卫、薛来虎等三四位村民又来招贤镇反映问题。开始,气氛还很融洽,对薛来虎等人反映的村里已经几年没有召开村民大会,村务不公开,煤矿承包合同延期没有经过村民同意等问题,镇书记曹明明建议几位村民代表,“可以走法律程序去解决。”但对村民提出的薛银富强占土地的问题,曹明明表示不清楚。
镇里的书记说不清楚,村民薛五卫很不解,“老百姓的事,政府怎么能不知道呢,不清楚可以来村里调查,不调查怎么能清楚?”没想到这话惹恼了曹明明,他提高了音量和薛五卫理论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没去调查,我调查了也不用通知你吧。”进而双方你一句我一句起了争执,薛五卫等村民被镇里的工作人员下了逐客令,双方不欢而散。
记者了解到,段家塔村村主任薛三卫和副主任薛锋已经在此连任两届,在第二次选举时,出现了选票数量比现场选民要多的造假现象,甚至还有外村选民参加投票。“我们村账务从来不公开,这些事镇里都没人管。”薛五卫气愤地扔下这一句话。
从2009年年初开始,山西省政府出重拳开始了对煤矿企业兼并重组整合工作,经过重组,实现矿井、企业做大,以减少安全隐患。段家塔煤矿被山西楼俊矿业集团整合即属于此类情况。“现在只属于过渡阶段,2010年底可能全部收购,按照山西省这一政策,煤矿将不再由个人支配,而是属于国家。”招贤镇书记曹明明也表达了此看法。他进一步解释,在整合过程中,政府只是限制时间,并不参与和干涉,至于赔多少钱完全由企业和煤老板去谈。
让段家塔村村民质疑的是,这部分赔偿究竟是该由村集体享有,还是只进薛银富个人的腰包,镇里的意见是当初薛银富出资多,薛银富得到赔偿是天经地义。
很显然,村民并不认可。他们认为煤矿一直是村里的,属于村集体,赔偿的钱也应该归村集体。
现在,煤价由原来每吨十几元上涨到了每吨三四百元,不仅承包费未变,就连承包期都已经过了十年,也就是说薛银富又开采了十年。“十年啊!”几个村民小声唏嘘道。
走出段家塔村时,正赶上送水的小四轮车开过来,一个老汉用扁担挑了刚刚接满水的两个水桶步履蹒跚地向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