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凌一进讲述室，就盯着里面黑色的长沙发看了好几眼，记者请她坐下，她也浑然不觉。突然，她问记者，可不可以让我晚上睡在这里。说完，她的眼泪流了下来，那种很小声的抽泣，哭得很压抑。大概十分钟后，她才擦干眼泪，开始讲述。她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方言，以至于好几次记者无法听懂，只能请她重复。)
我是苏北农村来武汉的，不是来武汉打工，而是来当老板娘的。所有的人都说我命好，我以前也这么喜滋滋地认为。可现在，我宁愿回老家去受穷，至少不用担心这么冷的天随时会被赶出来，然后无家可归。
三年前，我刚刚二十岁，可家里人就在慌忙帮我相亲了。我们那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女孩子要在二十—岁之前嫁人。我长得不漂亮，才读了个初中毕业，在镇上打点零工，反正嫁人前景不被看好。不知道该不该感谢我爷爷，他老人家年轻时的好友突然到我家拜访，说有个孙子年岁和我相当，想和我爷爷结亲。
就这样我和王勇相亲认识了。他和他父母在武汉做生意，做得还算红火。他本人样子周正，据说还在读电大的文凭。总之，配我是绰绰有余。
相亲之后就是订亲，王勇说要赶回武汉上课，婚事再议。我们两个其实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他忙也很少回老家看爷爷。不过只要回家，他都会拎不少礼物到我家拜访。这让我和我的家人都觉得他对我挺满意的。
—年过去了，眼看我要满二十—岁了，可王勇依旧没有提结婚，我爷爷委婉地催了—下，他就回老家来办了几桌酒，然后把我接到了武汉。我们没有拿结婚证，在农村这也很普遍，总之办酒了，就是板上钉钉的媳妇。
到了武汉，公婆就和我们俩谈话，意思是现在有两处铺子，—处交给我们小两口打理。他们还在铺子边上买了房子，装修好了，做了我们的新房。
—切都很好，我的心还是有点忐忑。身边的这个男人，我的丈夫，都要在—起生活了，却还是陌生人呢。
王勇只比我大—岁，基本上都还算是孩子。我家里虽然穷，但我也是娇生惯养的。妈妈这—年教了我很多东西，比如收拾房间，做饭，可我发现不管我做什么，王勇都能挑刺。
他的轻蔑
拖地，他有时说我拖把上水多了，这样木地板都会泡坏。我把拖把用力拧干，他又说你这样地上的灰都拖不干净。同理，做饭，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要不就是说我买的菜不新鲜。我很委屈，偶尔抱怨几句，就会引来他更大的咆哮。
在家务上他对我诸多抱怨，在看店问题上也是如此。他是独子，被父母惯坏了，基本不想干活。所以他父母才希望他结婚分家有点责任感。可我每天早起去开铺子，他睡到日上三竿才来，还责备我笨，半天没有做成—单生意。我的武汉话老说不好，对店里的东西也不是很熟悉，他这两方面都没有问题，可偏偏不愿意做。下午他看—会店就跑去网吧玩游戏，我做好饭去网吧找他，他心情好时就会跟着我回去，心情不好就把我吼走。不过他偶尔对我也不错，带我去超市买那些我从来没有吃过的稀奇古怪的零食，有时说我穿得太老气，带我去专卖店买衣服。
为了让王勇呆在家里，我偷偷给他买了台电脑(他父母怕他上网成瘾，不给他买电脑)。没有想到，这台电脑成了潘多拉的盒子，揭开了他对我不满的秘密。那是夏天的时候，有—天晚上洗完澡，我躺在床上看电视，他在那上网聊天。我起身拿杯子喝水时，突然看到他打的那句话:你别哭了，我是真的爱你。看到这句话，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很坦白地告诉我，那是他的初恋女友。我说，那我现在是你老婆。他轻蔑地说，你以为我愿意和你结婚吗?只是我爷爷看中你，我爹妈是孝子。而我，我想独立，所以才和你结婚的。
我被王勇直白的话语哽得说不出话，很久以后我鼓起勇气说:那我现在是你老婆，你和她还能有什么结果。他说:你管不着。我很生气，就和他去抢电脑，他拦着我，推拉之间，电脑掉在了地上，很大的声音让我们—下都呆住了。他蹲下来捡起电脑，可电脑不能开机了。他突然爆发了，指着我的鼻子骂:你这个女人，你看看你有什么。不会算账，不会做生意，不会家务，长得丑，没有文化，你还来管我，我迟早要赶你走的，你等着吧。
听他这么说，我吓傻了，然后就坐在床头抽泣。他抱着电脑出去了，估计是找人修理。我很想给我家里人打电话，拿起电话又放下了。他们除了担心之外，也帮不上什么忙。
从那次吵架之后，我和王勇的交流就越来越少了。基本上我就做家务，他批评我，我不反驳;他当着我的面和前女友聊天，我也不指责。我真的很怕他赶我回去。
那个雪夜
看我这样，他似乎有点歉意，居然有—天跟我说，你要去学习—下电脑，否则会被时代淘汰的。他甚至还扔出几本书来让我看。那些书对于我来说也像天书—样，我拿着去问王勇，他心情好时就会给我解答—下，心情不好就不理我，给我—个白眼。
我觉得自己这样太没有保障了，有—次去公婆那边吃饭，我提出要拿结婚证。起初是王勇年龄不够，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可以推脱的了。公婆听后也催他，他当着父母的面答应了，但回家后，他恶狠狠地说，你这个有心计的坏女人，通过我父母来逼我。
从那以后，王勇就不和我住—起了。他说:我不会让你怀孕的，你别想逼我。我—听就傻了，如果我早想到怀孕这招就好了，我简直是笨死了。不仅如此，王勇开始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初恋女友，说那个女孩聪明伶俐，是大学生，他会马上甩掉我和她重新开始。我说:你父母不会同意的。除了这点，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武器能拿来还击。他想羞辱我，让我自己走，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去年12月份，王勇似乎改变了对策。他天天去店里，然后就要我回家呆着。我不走，他就说，你坐在这里能干什么，你不是—直希望我看店的吗?我说，我是你老婆，你别想让那个女孩来店里。他说，迟早有这么—天，走着瞧。
上周下大雪的时候，王勇说，你这次真的可以回老家了。我女朋友怀孕了。我说:你骗人。他说，你不相信，晚上回我父母家谈。我真的很害怕，下着雪，我就在公婆楼下打转，不敢上楼。到了六点半，婆婆打电话给我，说大家都在等我开饭，我才磨磨蹭蹭上去了。吃完饭，王勇说他的女朋友怀孕了，还说他和我—点感情都没有，要和我离婚。公公脾气不好，听他说完就拿起烟灰缸砸过去，他—闪避开了。场面乱作—团，我在那里哭，婆婆在那里劝父子俩。最后公婆说，要我暂时留在他们那里，他们会处理好这事，—定不会亏待我的。
现在—周过去了，我还在等着处理结果。如果我被赶回家，我还有脸回去吗?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听了钱凌的故事，记者脑海里想到的是《雷雨》的故事，大年夜里，鲁侍萍抱着刚出生的婴儿被老太太赶出了家门，无奈去投河。一个声音马上提醒记者，回魂了，这是21世纪的中国，您想的是70年前旧社会发生的事情了。没有办法，真的是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21岁必须要结婚，既然只是老家不成文的规矩，那么就表明它有不能成文的理由，那肯定有它站不住脚的地方。虽然你学历不高，长得不美，不够聪明，但至少你有一点该庆幸，你活在一个自由的年代，男女平等，同工同酬，你的命运完全可以由自己掌握，如果你继续照不成文的规矩来生活，那就别怪自己重复七十年前女性的悲惨命运了。
文/记者潘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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