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舆论悲观看待日美关系 未来或有新诠释(图)

昨天，日本海上自卫队和美国海军在神奈川的横须贺基地举行庆典仪式。IC图

1960年，时任日相岸信介（左）和时任美国国务卿霍特签订条约。

　　裂变：日美同盟50年

　　东方早报记者 王国培

　　50年前。华盛顿。

　　日本首相岸信介和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修改并签署新版《日美安保条约》，规定美国有义务防卫日本，日美军事同盟成型。

　　昨天，日美同盟在寒流中迎来了50周年纪念日。普天间机场搬迁争端让这一联盟裂痕渐深，日本首相鸠山由纪夫称，“希望在今年11月奥巴马访问日本时，能有一份内容更加适应21世纪形势的日美条约，来进一步深化日美同盟。”有分析称鸠山拟以深化之名，行平等之实。

　　尽管如此，鸠山和美国总统奥巴马率领的两个“民主党政府”昨天仍进行了数个“庆祝活动”：日本自卫队和美国海军共同举办了50周年内部庆典，日美外长和防长发表联合声明，鸠山发表了一个热情洋溢的讲话，赞扬《日美安保条约》的威慑力不仅对日本，对亚太地区安全也做出了巨大贡献。

　　海上力量共办庆典

　　鸠山在谈话中强调：“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基于《日美安保条约》的美军威慑力在确保不持有核武器、不做军事大国的我国的和平与安全方面，将和我国自身的防卫力一同继续发挥重大作用。”

　　鸠山还称，日美安保体制不仅对日本的安全，“还对亚太地区的稳定与繁荣做出了巨大贡献”，并高度评价称“我国能尊重自由与民主、维持和平、享受经济发展，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日美安保条约》”。

　　鸠山同时指出，随着冷战结束及美国“9·11事件”等发生，“全球安全环境发生了重大变化。我国所处的安全环境也正如朝鲜核试验中所见到的那样非常严峻”，“基于《日美安保条约》的美军的存在给本地区各国带来很大的安心，作为一种公共财富今后也将发挥作用”。

　　在此之上，两国外交和防卫部门还联名发表了一份共同声明，强调了日美同盟对日本乃至对亚太地区的巨大作用。有关于驻日美军基地的问题，声明称“在减轻包括冲绳在内的当地负担的基础上，支持美军适当驻军并维持其威慑力”。

　　日美两国政府1951年签署旧版《日美安保条约》，双方责任义务明显不对等。1960年1月19日，新版《日美安保条约》签署，确立日美军事同盟关系。修订后的条约规定，美国有义务在日本遭受攻击时协助防卫；美军可使用驻日军事基地；但美国遭受攻击日本不承担防卫义务。冷战结束后，日美同盟骤失方向，无所适从。1996年，日美首脑在东京发表《日美安全保障联合宣言》，标志日美同盟重新找到方向，回归“安保”原点。

　　日美同盟或有新诠释

　　虽然日美两国政府和官僚极力在此50周年之际展示两国紧密的关系，但日本舆论却对这种故意营造的气氛表示不信任，并悲观看待日美关系。

　　日美外长和防长在联合声明中也明确，日美官员需要通过学习日美同盟面对的诸多课题，构筑能够更加适应21世纪国际环境变化的关系。通过联合声明，可以隐约看见不久的未来，日美同盟可能有的新的诠释，“日本与美国要超越亚太地区，在应对自然灾害、人道主义援助方面加强合作。日本以及美国，要在变化的安全保障环境中，在拥有共同利益的广泛领域，深化合作，包括美军和日本自卫队之间的合作。”分析认为，这些都是鸠山要有更加平等的日美关系的体现。

　　“日本应解除日美同盟，学瑞士当永久中立国”

　　日本政论家本泽二郎：“日本应解除日美同盟，学瑞士当永久中立国”

　　东方早报记者 王国培

　　在日本精英阶层，对日美同盟以及日本未来的讨论始终是激烈的，并且分歧显著。而在这一轮金融危机过后，这种分歧进一步扩大。

　　日本著名政治评论家本泽二郎在今年元旦发给记者的贺年卡上写道：21世纪日本的出路在于，成为亚洲版的瑞士，做永久的中立国。只有这样，东盟与中日韩的合作才会实现，东亚共同体才会实现，和平与繁荣的东亚才会诞生。

　　作为日本记者俱乐部会员，本泽二郎认为，日本只有脱离与美国的同盟关系，成为一个中立国家，才能够得到亚洲国家真正的信任，从而才能够真正融入亚洲，并拯救日本经济。

　　一直以来，“谋求成为政治大国是日本大多数政治家的夙愿”是大多数观察家所拥有的共识。日本民主党干事长小泽一郎的著作《日本改造计划》便是这种夙愿的结晶。但本泽二郎对记者说：“小泽已经很久没有提那本书了。”

　　东方早报：您所论述的作为“亚洲版瑞士”、“永久中立国”的日本有何特征？

　　本泽二郎：有自己的独立的外交权、防卫权，但不谋求政治大国地位。要结束与美国的军事同盟关系，缔结如同与中国那样的和平友好条约。而且，要与尽可能多的国家缔结和平友好条约。

　　东方早报：为何只有做中立国才是日本21世纪的出路？

　　本泽二郎：因为只有这样，日本经济才有活路。目前，日本经济可以说是所有发达国家中最糟糕的一个。日本整个国家的借款达到了其GDP的180%，要知道中国的这一数字是个位数，美国也不过百分之六七十。全体日本国民在靠借债度日。目前，日本国内没有人能读懂日本经济，没有人能看到日本经济的未来。

　　在金融危机到来时，富裕的中国政府可以立马抛出4万亿元人民币来刺激经济。日本也想做出这样的刺激措施，但日本没有钱。

　　而只有亚洲才能拯救日本经济。众所周知，日本是一个资源极度匮乏的国家，我们所能依靠的只有我们的技术。以前，我们依靠的是巨大的美国市场，但是美国在金融危机中元气大伤，我们看不到它的将来。5年后或者10年后的美国依然不明朗，我们无法对它有更多的期待。而亚洲是一个崛起中的巨大市场，这里有中国、印度这些全球最庞大的新兴国家。虽然说起来让人感觉很功利，但是日本要实现经济再生和自己的繁荣，离不开亚洲。

　　但是，如果我们依然和美国做军事同盟，唯美国马首是瞻的话，我们在国际上将不会被信任，我们始终无法独立，也始终不会被尊重。同样，我们便无法得到亚洲国家的信赖。

　　我们只有做中立国，才能得到亚洲国家的信赖，我们才能开展与它们的贸易。

　　驻日美军基地必须得撤掉，这是要得到亚洲国家信赖的必需之举。谁都知道，冲绳基地以前是针对苏联，现在实际上是对华战略的一部分。驻日美军在那里，中日永远建立不了信赖关系。只有撤掉驻日美军，中日乃至中美关系才能建立信赖。

　　同时，日本必须明确地认识到自己在60年前对亚洲人民所作的错事。要端正自己在历史问题认识上的态度。以前在中等教育中半遮半掩的近现代史，现在是时候把“盖子”掀掉，让日本的学生们彻底地了解那一段历史了。只有这样，才能够得到亚洲国家的信任。

　　东方早报：但是做这样的中立国，与做政治大国相比，与做美国这一世界第一强国的盟国相比，可能会失去在国际社会的话语权，会失去制定游戏规则的主导权，这同样会影响到日本的经济。

　　本泽二郎：但是你必须认识到，在经济上美国已经不能被依靠了，我们已经不指望依靠美国获得更多的经济利益。美国现在能依靠的只有军事。但是，现在对日本来说第一要务是拯救经济。我们如果继续依靠美国的军事，便不能得到亚洲的信任。所以，我们不能依靠美国任何东西。

　　东方早报：实现的可能性有多大？

　　本泽二郎：这当然是一个渐进的过程。现在跟美国说解除同盟关系，美国当然会说“NO”，但至少要朝那个方向前进。要逐渐削弱美国的军事影响力，加强同亚洲的关系。我觉得民主党政权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民主党在同日本国民的政权公约中表示要重新审视日美安保条约，建立对等的日美关系，展开自主外交，民主党做了正确的选择。

　　战后日本的外交权和防卫权事实上被美国控制。1972年中日实现邦交正常化实际上十分来之不易，如果美国说“NO”便没有可能。

　　今天，《日美安全保障条约》已经持续了50年，现在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和节点，是一个重要的时期，也是一个值得思索的时期。21世纪的日本，必须要成为自主独立的国家。

　　美国在日本的双重面孔

　　近观日本

　　加藤嘉一

　　安保条约是战后日本

　　外交最大成就

　　日本经过二战的惨败，国土变成一片废墟。日本走出战败、独立，回归国际社会的《旧金山条约》与美国对日占领是密不可分的。美国对日占领的目的主要体现在民主化和非军事化两个方面。至今，《日美安保条约》迎来签订50周年，这段时间以来，安保条约始终奉献于维护日本国民的安全，在此过程中，日本人勤奋劳动，使得日本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大国，同时也实现了具有高水平的教育、福利体系的现代化国家。这一切与日美安保条约的持续性存在是分不开的，因此，我们可以说，在这么长的时间内能够维持，并实事求是发展日美安保条约是战后日本外交的最大成就。

　　不过，安保条约的签订自从1960年那一刻就不是一帆风顺的。我听长辈说过很多次，当时，左派的政党、言论家、大学生（尤其东京大学的学生）都上街反对签订安保条约，当年的首相岸信介用武力“镇压”学生抗议活动，是很有名的故事，也是战后日本史上的“污点”。驻日美军的“丑闻”也是容易引起日本国民“反美”情绪的导火索之一。如今，引起轩然大波的驻日美军迁移问题，都是日美安保条约所面临的巨大挑战。不过，在我看来，这些代价是两国必然承担的产物。毕竟，二战结束后，经过冷战，日美通过安保条约，在远东地区的安全格局下始终发挥着相对的优势。日美安保关系不像有些中国人光从“遏制中国战略”的角度讨论的那么简单，它是必须使得日美两国承担巨大代价和成本的“双刃剑”。

　　有人说，日本的安全不取决于日本人，而取决于美国人。我不同意这一看法。日美安保条约绝不是美国单方面强加给日本的，最终还是日本主动选择的结果。日美安保条约的核心是：美国有义务维护日本国的安全，为此，日本向美军提供应有的设施和地方。一目了然，它是双向的，双赢的。

　　不能简单说爱恨

　　在我的印象当中，日本国民从来没有认真、直接、深刻地讨论过对美国的情绪和看法，潜意识始终回避这个话题。原因不言而喻，是因为对绝大多数日本人来说，“美国印象”是由双重面孔组成的。一方面，美国是人类历史上唯一一次给自己扔了原子弹，毁灭日本国土的魔鬼。另一方面是对于惨败后的日本进行先进的改造，为战后日本的腾飞提供安全上的保障、经济上的市场以及政治上的支持。

　　对正在探索如何使日本走出战败和孤立的吉田茂来说，他采取的战略选择是：在安保上谋求美国的支持，与美国共管日本的安全保障，以此为支撑，官民一体集中发展经济，解决老百姓的温饱和小康问题，并确保了“政体变，国体不变”的“民主主义——象征天皇制”的体制。日美安保条约和日本经济腾飞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战后20年，被美国保护的日本经济达到令美国想到“日本威胁”的水平。这不能不说是历史的讽刺或者“逆说”。

　　中美日角色难定论

　　对于日本人对“美国”这一抽象概念的印象与看法，必须采取“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态度。老年人和年轻人，外交官和企业家，城市人和乡下人，东京人和大阪人，伊豆人和广岛人……都是不一样的。比如，外务官僚往往从“日美同盟的重要性”的角度谈美国。企业家往往从市场的角度强调中国的重要性，把美国相对化。广岛和长崎这两个原子弹的“被炸城市”的居民一般不愿意谈美国，对和平，反战的渴望心态最为强烈而浓厚。经历过战争及被美国占领和改造的老年人往往对美国带着远见，清晰、平衡地谈美国。年轻人则不同，只能从书本、老年人的口述等方式去间接的体验美国，去美国留学地学生也越来越少。

　　最大的鸿沟存在于政府和民间。我最近越来越认为，政府（包括政治家和官僚）呼吁“深化”日美同盟，使得它“对等化”、“紧密化”的过程和状况，老百姓是一无所知，也似乎没有任何的发言权。但另一方面，日本正在面临普天间机场这一驻日美军基地的迁移问题的困境下，老百姓也不得不思考到底什么是日美同盟，我们与美国的关系究竟发生着哪些变化等深刻问题。假如美国基地迁移到你所在的城市怎么办？能盲目服从，旁观么？我认为，“深化”关系就是“实事求是，与时俱进”。除了在惯例上的声明、宣言等强调理论上的概念或在迁移、基地经费负担等技术性问题之外，真正需要“深化”的是民众、老百姓对美国、日美同盟、国际关系、对华关系等视野和关注。

　　有一些观点认为，在上述历史条件下，日本国民更多的视自己为欧美世界的一员。我我个人认为，“脱亚入欧”也好，“脱欧入亚”也好，都过于简单化，概念化，不切实际。就日本舆论而言，必须形成一个思想共识，即不管是欧美还是亚洲，只要符合自己的利益和需求，就不带任何意识形态地去好好交流，认真合作，同舟共济，就像邓小平提出的“黑猫白猫论”一样。

　　就21世纪初日本对外政策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在深化日美同盟的基础上，巩固对华关系，就是福田康夫前首相提出的“共鸣外交”，这不是简单“脱亚入欧”或“脱欧入亚”的二选一，而是迫使日本在准确把握国家利益的前提下积极而耐心制定政策，寻找战略地位的漫长过程。那么，“中美日”是不是个大家所讨论的“大三角”？我始终是持有怀疑态度的。中美日关系本身的“大”是毫无怀疑，是21世纪最大的三“国”关系。至于三方或各双边，就是中日、美日、美中，是否平等或对等的角色和关系，很难定论，还有待探索。不过，它在我看来是名副其实的“动态”，任何一方关系都正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并对“大三角”产生实际的影响。

　　早报记者 王国培 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