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武：选择文化不能像超市买菜

　　中庸传统与“世界工厂”相配

　　一个国家的经济主体如果是以农业和简单的制造业为主体，那么，温顺、没有个性、中庸、不争取自己的权利、不争取自己的利益、甘做工具，这些文化性格跟制造业为主体的经济实际上是相吻合的。

　　记 者：中国最近拍了《孔子》，想请您谈谈文化与传统。《菊与刀》描述了日本民族性格的矛盾，中国人身上也有一些“一”和“和”、“中庸”和“自强不息”这种看上去有些不是同一语境或是有些矛盾的东西，您觉得有着五千年历史的中国人的民族性格是什么？

　　陈志武：中庸和没有自我，这可能是中国人最典型的个性。尽管很多人说中国人太要强、太个人主义，唐诗、宋词中也不缺诗情画意的个性表达，但社会中的主流性格，或者说崇尚的性格，不是这样的。特别是在美国这样的移民社会，各文化背景的人在这里都有，比如，同是来自于亚洲的印度人跟受儒家影响较深的中国人、韩国人和日本人就不同，在美国大公司里做高管的印度人比中国人多很多，而做技术的中国人比印度人多，为什么呢？实际上，中国人小的时候也是充满自由天性，但是，经过从小开始受到父母和周围社会、学校老师等等方方面面的教育、熏陶和压制，特别是在传统中国家庭里，父母和其他长者可以打小孩、体力惩罚等，慢慢地孩子的个性化表达会被压倒，个性越强、越是声张自己权利、越有个人主张的小孩，受到的打压和惩罚就越多，到最后，每个中国人都被逼得缺乏个性。在多数中国人看来，什么是好孩子呢？如果你稍微观察一下，会发现人们习惯用来描述“好孩子”的词是：“这个孩子很听话”，“很顺从”，“很孝顺”。你仔细想一想，这些话的意思是，从小时候开始，你父母以及周围的人都是按你听不听话、顺不顺从、是不是非常服从于别人、是不是能无条件谦让等标准，来判断你。结果，你就迫使自己往这些标准靠近，逼着自己中庸、阉割个性。

　　记 者：这些传统价值，我听着好像并不是很褒义的词。但是相较于其它的后发国家，中国现在在快速发展，与中国这些传统有关系吗？

　　陈志武：可以这样说，温顺、没有个性、中庸、不争取自己的权利、不争取自己的利益、甘做工具，这些性格或许是中国成为世界工厂的文化基础，因为以制造业为主体的经济需要许多愿意做螺丝钉、温顺的工人。看过沿海大工厂的车间、生产流水线的人都知道，流水线边需要许多工人，而一个非常有个性的人在那种流水线边是难以持久工作下去的。从卓别林的电影可以看出，流水线的安排要求每个工人尽量听话、没有个性，如果太有个性、太有主见、太不守规矩、不接受约束的话，生产流水线上就要乱套。所以，从这个意义上，中国作为一个普遍缺乏个性、缺乏明确个人人格、强调中庸顺从的社会，承担世界工厂或者承担世界制造业的工作，可能非常相配。只是由此得到的收入不会太高、利润空间会非常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