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红网-潇湘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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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内的一只东北虎。图/新华社 |
虎年虎殇
老板很有钱，老虎却饿死
人与人的矛盾被转化为人虎矛盾
本报记者吴通清 沈阳报道
1
死亡名册
如果不是员工集体停工讨薪，“东北虎殇”事件也许会被“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至少没这么快就为媒体关注，进而引发全国性关注。
“人都快饿死了，何况是动物？”累计18个月没发工资后，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的员工于3月10日集体停工。随着新闻媒体的介入，该园于去年11月至今连续有11只东北虎非正常死亡的事件才得以昭告于公众。
关于东北虎的死亡原因，动物园的报告写明多是肠炎、肾衰等疾病死亡，主要原因是东北虎“营养状态极度不良”。一位饲养员介绍，理论上说，一只老虎每天需要消耗10多公斤牛肉，自从动物园效益不好后，每天只给老虎喂食几只白条鸡或鸡骨架，根本吃不饱。沈阳市野生动物保护站副站长刘晓强曾经拿着牛肉去喂老虎，但老虎不吃，原因是那里的老虎从来就没有吃过牛肉，所以根本不认识。
记者拿到的一份死虎名册显示，这11只东北虎于2009年11月11日至2010年2月27日先后死亡，其中最大为12岁，最小为6月龄。
事实上，该园大面积死亡的动物还不止东北虎。具体数字为：2010年1月，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丹顶鹤死亡1只，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棕熊死亡1只，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红面猴死亡4只，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猕猴死亡1只，非洲狮死亡1只，牦牛死亡1只，鸵鸟死亡2只，跳羚死亡1只，骆驼死亡4只，狼死亡1只，貉子死亡1只，蒙古马死亡1只，黄羽鹤死亡1只，鸸鹋死亡1只，斑点狗死亡1只。
查阅该园简史，堪称“多事之园”：
2004年6月27日，一只3岁的老虎将饲养员许某咬死，咬人老虎在惹祸后被“囚禁”。
2006年11月1日，因资金不足封园，棋盘山管委会补贴资金100万元，9日后重新开园。
2007年11月17日，一只成年虎被另四只老虎咬死分食。当时动物园负责人就曾明确说：“这次事故也可以用饥饿来解释”。2009年11月13日，两只老虎咬伤工作人员杨静伟，被警方一阵乱枪打死。
挨饿、被隔离、被咬死、被击毙……对于贵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东北虎来说，呆在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真是很背运。
去年11月，东北虎伤人事故被认定是一起因动物园安全资金投入严重不足，对查出的隐患未及时消除，以及工作人员违章作业导致的责任事故，动物园被勒令封园整改，就在整改期间，11只东北虎又接连死亡。
在该园办公室里，记者查阅到了一份整改措施，对照条文，发现很多项目至今没有落实到位。伤人事件后，包括该园前任副总经理刘大军及受伤员工杨静伟在内，共有4人受到行政处罚，作出处罚决定的单位为棋盘山旅游开发区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其中刘大军被罚款9500元，并给予免职处分，理由是“管理失职”；杨静伟因其“违章作业”被处罚5000元；另两人则为动管部负责人谭桂琴及李文水，分别被处罚一万元。处罚时间为3月8日，离事发已有近4个月。
2
讨薪砝码
正常情况，每只老虎每天应吃十二三斤牛肉。而几个月来，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的东北虎每天仅吃到一只或两只鸡架。连续3个月内，老虎仅吃过两次牛肉。
老虎饿肚子的背后，是因为动物园的员工饿肚子。员工停工讨薪，动物成了讨薪砝码。
一名在园里工作十年的老员工介绍，从2005年起，大多数人已有18个月未发工资，基层工作人员月薪1000元出头，多数人被拖欠两万元左右。他还具体说，“夏天还好歹发点，到冬季就几乎没钱发。过年时也仅发了一个月。”
经了解，自去年“老虎咬人”一事发生后，该园就处于封闭状态，该园共有工作人员300人左右。淡季为维持园区运转，仅有近150名工作人员上班。自3月10日起，一个员工都不肯来上班了。“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能养老虎？”
经查，园内饲养员有8-11人。3月12日，一名喂养员承认，他已经有3天没去虎舍喂养了。至于有没有人去他也不知道。但自13日起，动物园所有员工开始“封口”，不跟外界透露任何信息。
员工领不到薪水，动物被饿死，但老板却很有钱。
事发的动物园，还有另外一名字为“沈阳冰川动物乐园”。沈阳市工商局提供的信息显示，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有限公司注册日期为1998年9月29日，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游乐有限公司则注册于2000年4月11日，法人代表均为杨振华，前者注册资金为5000万，后者注册资金为3000万，后者及时作了2008年度年检，但前者没有。杨振华在沈阳还有一家名为“沈阳盛京国际高尔夫俱乐部有限公司”的企业，其注册资金为1000万。“盛京高尔夫”位于前往棋盘山的路上，当地人称“这是沈阳最好的高尔夫球场”。
一份公开资料显示，杨振华曾是“大连致诚企业集团董事长、大连成吉思汗国际企业集团股东、辽宁省高尔夫球协会副会长、沈阳盛京国际高尔夫俱乐部有限公司董事长、沈阳冰川动物乐园董事长”等。大连媒体曾报道，杨振华于上世纪90年代在大连市天津街从事服装经营，随后跻身于服装加工业，进军餐饮服务业、房地产业。后经资本运作，于1992年9月19日成立“致诚”，彼时资产逾亿。1995年，杨振华曾被列入美国《福布斯》全球富豪龙虎榜，居入榜中国富豪第15位。
多名员工称，他们很少看到老板，动物园的事基本上由原老动物园过来的刘大军负责。
直到员工停工第4天，“虎殇事件”引发沈阳市高层重视并插手处理后，杨振华终于露面，在动物园食堂内举行的员工大会上，向员工表达歉意，承诺解决欠薪问题，希望大家尽快上岗。按承诺，应该于“两天内”先补发半年的工资。但直到16日下午，员工反映，薪水还没有到位。
包括本地媒体在内，约十多家媒体的记者均表示，无法采访到杨振华。动物园办公楼里，员工称坐在“副总经理办公室”的那位就是老板杨振华的代表。但对方不予证实，对采访不作任何回应。
3
“被股份制”
沈阳市森林野生动物园的前身为沈阳市动物园，就在市区内小河沿附近。据知情人介绍，位于棋盘山的野生动物园，是慕绥新（沈阳原市长，因犯受贿罪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于2001年判处其死刑，缓期二年执行，2002年死于癌症）执政沈阳时主导成立，按照股份制的形式组建成立新的动物园，原来的沈阳动物园撤销。老动物园以动物入股，占15%股份，部分员工到此处上班。
知情人介绍，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从2000年12月份开业至今，只有起初的两三年经营情况较好，之后效益每况愈下。正在这种情况下，加上本就不满于“体制内变体制外”，2003年，来自沈阳市动物园的大批员工撤出，回到市园林局。
“民营企业参与动物园经营的动机就是赚钱，是为了攫取最大化的商业利润。一旦经营不善，受影响的首先就是园中的动物。”当地从事动物保护管理的一名工作人员说，他认为，该动物园的悲剧根源在于企业化经营埋下了隐患。
2004年，该园发生老虎伤人致死事故后，该园效益下降。到2006年，因为经济来源不清晰，该园停园10天。随后，棋盘山管委会每年划拨200万给该园，用于动物饲养。
“股份制”曾经被描绘为一个很美好的事物。但事实证明，沈阳动物园股份制的操作在目前看来是不成功的。那么，该园“被股份制”的背后到底还隐藏着哪些东西？
有媒体透露，根据2001年大连中院公布的《原中共辽宁省沈阳市市委副书记、辽宁省沈阳市人民政府市长慕绥新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案判决书》显示，1998年至2000年间，慕绥新先后接受杨振华68万元人民币贿赂（包括现金、家具家电、装修费）、2万美金。1996年4月至1999年10月，慕绥新应杨振华请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批准东北野生动物园项目立项并帮助解决该项目动迁和贷款问题、协调有关部门低价租让土地开发建设盛京高尔夫。
杨振华的名字曾出现在慕绥新案中长串的证人名单中，杨在此案中提供了证词：1997年以来，他在沈阳搞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盛京高尔夫都得到慕绥新的支持、关照；慕批示沈阳市东陵区政府不得拖延森林野生动物园动迁工作；1999年7月，慕帮助他协调森林野生动物园项目贷款问题。“关照”之下，1999年9月，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有限公司在中国农业银行沈阳市中街支行贷款3000万元。至于杨振华在慕案中是否受到司法牵连，目前暂没有渠道查证。
动物园开业10年，动物成批饿死，老板却鲜有过问。杨振华盘下动物园有何目的？
对此，动物园老板杨振华的秘书王女士曾回应说，开始当然是希望能赚钱，但是，这几年来，先后遇到非典、禽流感、甲流，不让组织游客，而且距离市区又远，致使动物乐园一直亏损。她说，自沈阳冰川动物乐园开始亏损起，他们就多次与政府部门沟通，希望能结束经营。
有资料显示，2009年3月份，沈阳旅游招商引资项目网页上，曾出现有“沈阳冰川动物乐园整体转让的消息”，转让价格是3.2亿元。而在更早的2006年，沈阳冰川动物乐园也曾封园，在获得政府补贴后才重新开门迎客。2007年，棋盘山开发区管委会也曾发布消息，称由于经营不善，冰川动物乐园将与盛京高尔夫俱乐部一起打包出售，整体转让。
各种消息也显示，杨振华并不是想象中那么有钱。一位报道过杨振华产权纠纷案的记者称，此案前后持续了12年之久，耗费了杨的大量人力物力和精力。还有人称，动物园建园时的银行贷款一直没有还清，而该园分别试图以3.2亿元及3.5亿元的价格整体转让，其中两亿多元是外债，但均无人问津。
动物园一名不便透露姓名的负责人也称，哪怕经营能力有限，动物园每年的保守收益还是有1200万元，加上200万元政府补贴，共计有1300万。如果这笔资金能真正用在员工薪水支付及动物的养护上，死虎事件就不会上演。
此前曾有媒体报道说，动物园党委副书记武席介绍，老板杨振华把动物园收益拿去偿还外债去了。但昨日，武席却否认他说过这样的话。
自13日始，动物园已由沈阳市政府接管。这种结局，正是投资方数年来的愿望。
在这之前，一名员工就透露说，死虎事件是相关方面故意为之，目的是要挟政府买单。看来，这并非空穴来风。
4
亡虎补牢
老虎死后，它们被怎样处理？这是公众关心的核心内容之一。
此前，曾有消息称，死虎被制成虎骨酒，来重要客人以及过年过节，领导会拿出来请客送礼。
对此，该园党委副书记武席回应说，老虎死亡后，首先会请沈阳农业大学的专家前来做病例分析，确定老虎的死因；同时，动物园的兽医院工作人员会将死虎进行解剖，将肉、骨头、皮等分割开。虎骨、虎皮等有价值的东西将被冻起来。全程都有一套程序，有专家参与，谁也不敢随便处置。
大连动物园负责人周斌也证实说，每只老虎从出生到死亡都有一份记录，野保部门是要监管的，死虎的管理更是严格，绝不允许买卖。
记者从沈阳冰川动物乐园办公室一份名为“动物皮骨明细表”的资料上看到，截至2009年12月31日，东北虎皮骨账存数量为30，实存数量为骨30、皮25，又备注为“骨30不全，皮张损坏腐烂5张”，原值1815000元。白虎皮骨数量为9，原值1950000元。下面另有其他动物皮骨统计及其价值。合计数量为457，总价值10867875元。但是，这些皮骨的去向和处置，该资料却没有显示。
“倘若有关部门监管得力，悲剧完全可以避免。”辽宁大学动物学专家刘明玉教授指出，“政府虽然拨付了大量资金扶持民营动物园运转，但资金是否真正用到动物身上，国家保护动物在动物园的状况如何，有关部门却疏于监管。”他称，2009年11月就有东北虎死亡报告上报野生动物保护部门，有关部门倘若及时采取措施的话，不会有10多只老虎的不正常死亡。
13日，沈阳市政府成立了救治、调查、接管三个工作组入驻该园。市政府还拨付700万元用于解决森林野生动物园老虎非正常死亡问题，其中，500万元专款用于救助现有老虎等野生动物，200万元用于恢复园内正常管护。
当天下午，国家林业局野生动植物保护与自然保护区管理司司长张希武一行也抵达沈阳，直接赶赴动物园调查。
从15日始，动物园的每只老虎开始每顿可以吃到5斤牛肉和两只白条鸡。另外，给虎舍调用了20台电暖气、灯光等。
不容乐观的是，由于饿得太久，至昨日，尚有3只东北虎处于病重状态，其中有一只病危。此外另有2只处于虚弱状态。
3月13日，沈阳某企业决定认养沈阳怪坡动物园的一只7个月大的“达达”东北虎。一年中“达达”的吃住和各种费用全部由商家负责。
不管怎么样，这至少给悲情中的东北虎带来一丝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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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九成动物园亏损
辽宁大学生命科学系教授刘明玉说，我国人工饲养繁殖老虎已有100多年历史，饲养技术肯定没问题。他更直言：动物园管理者涉嫌虐待和谋杀老虎！但法律界人士表示，目前我国法律对动物园饲养东北虎出现营养不良导致死亡尚无明确规定，因此从法律层面追究造成东北虎死亡的相关责任人的法律责任较难。
我国《野生动物保护法》2004年修改通过，对猎捕濒危野生保护动物的罪行有明确规定，但对导致养殖的保护动物大批不正常死亡如何处置，却未做规定，这也使个别不良民营动物园经营者不善待保护动物的行为，有恃无恐。
有资料显示，中国现在有30多个“野生动物园”，这些野生动物园大多是采取政府招商，企业投资管理的经营模式，但目前真正能够实现盈利的却是寥寥无几。
有资料显示，全国约90%的动物园都在亏损。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动物园运营比较好的是上海野生动物园和广州番禺野生动物园。其中，上海野生动物园为国营，而广州番禺野生动物园是民营企业在运营。这名工作人员承认，动物园的运营和发展很受地域限制，据其了解，北方的动物园状况都不太好，寒冷季节是动物园的营业淡季，北方的淡季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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