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12东北虎命丧资本游戏 动物园疑办虎骨酒店

3月13日，两员工在沈阳野生动物园东北虎放养区门前，该民企资金链断裂，园内老虎被饿死。新华社记者 姚剑锋 摄

3月14日上午，一名摄像记者被阻在沈阳野生动物园游览车通道口

沈阳野生动物园空荡荡的大门口，冬季是游园淡季，有时是零游客

3月16日沈阳另一家民营虎园怪坡虎园中，老虎在抢食游客投下的鸡架

3月14日，爱虎人士、画家杨晶（左侧）展示作品，2006年曾为虎捐资5000元

　　民营沈阳野生动物园曾为改制样本，园区土地被抵押以投资高尔夫球场，资金链断裂致使老虎饿死；现由国企接管

　　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从去年11月至今，饿死41只一类保护动物，其中包括12只东北虎。记者调查发现，该动物园由国有动物园改制而成，并为全国首例。但董事长杨振华将动物园项目作为了一种资本运作的游戏。

　　杨振华在沈阳原市长慕绥新的帮助下，参与改制，并将动物园土地抵押银行，所获贷款兴建高尔夫球场，再用动物园门票偿还修园工程费和征地费。

　　2006年，杨振华资金链断裂，曾封园。当地政府表示，杨在给政府施压。去年动物园职工再次罢工，并爆出老虎已死11只。引起社会哗然。

　　沈阳市政府决定出资700万，收回动物园。

　　由于目前无法律规定谁为饿死的动物负责，故无人被问责。唯虎尸藏于冷库封存。

　　迄今为止，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仍关闭着，剩余的老虎仍未露面。

　　“一些老虎已经饿趴下了。”3月17日，沈阳野生动物保护站一位马姓工作人员说，包括他们寄养的两只老虎在内，剩余的老虎有些已站不起来。

　　沈阳野生动物园自去年11月13日封园，若不是员工于今年3月10日为罢工讨薪爆出“虎年死11只虎”，这个动物园内的动物生存状况或许还不会为社会所知。

　　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内，大批珍稀动物减少。从2000年的61种1024只动物，到如今仅剩下49种518只。

　　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曾是动物园体制改革的先例。十年前，它曾是全国首家城市动物园搬迁改制的民企，当时成立原因之一是为更好地保护动物。但遗憾的是，这场改制只是民企老板进行那个的一场资本游戏。

　　动物大量被“饿死”

　　园内野生动物吃不饱，大象饿得撞墙，猴拔草吃；去年11月至今41只一类保护动物死亡

　　沈阳野生动物园封园，是因为去年11月13日，两只老虎越过电网，在工作通道伏击咬伤操作员。

　　“显然是饿极了。”一名饲养员说，老虎是有灵性的动物，一次被电到，此后就不会靠近电网。

　　野生动物园副书记武席告诉记者，去年冬天每天喂老虎两只鸡架，隔几天喂两只白条鸡，没有钱喂牛肉。

　　对于体重300公斤左右的成年虎来说，喂这点食物相当于谋杀。一只成年虎每天须吃瘦肉10公斤，辅助以鸡架补钙。

　　“单吃鸡架老虎会得肠炎和便秘。”一名饲养员说，平时拿一只鸡架喂老虎，看到他们的眼神，自己都想流泪。

　　动物园封园后，发生大量动物死亡。该动物园副总经理刘大军在2月1日内部会议上通报，从去年11月1日到今年1月末，共有40只一类保护动物死亡，其中东北虎11只（包括两只被击毙）。2月又三只老虎饿死。

　　“共同症状是极度消瘦，营养不良。没有传染病。”当天的会议记录上，刘大军这样表述。

　　去年12月28日，刘大军开会时就提到，动物园长期拖欠工资和保险，“野生动物吃不饱，年年都吃不饱”、“现在是动物能否活下去的问题”。

　　2006年，该野生动物园被报道出大象饿得撞墙，猴子拔草吃。食草动物区，地面寸草不生，“草籽被吃光。”2007年，三只老虎咬死另外一只成年虎。饲养员说，那是因为饿的。

　　以“老虎断食”要挟政府

　　动物园罢工并反映老虎被饿死；当地管委会称，2006年动物园也曾以封园向政府施压

　　12只老虎死亡对于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来说并不奇怪。

　　动物园一名员工告诉记者，开园以来，动物园已有许多老虎、狮子、长颈鹿死亡。若不是动物园员工罢工上访，老虎死亡的信息照样会被掩盖。

　　3月5日，第一副总刘大军提出辞职。3月8日，动物园总经理刘毅宣布，动物园将改制，同意刘大军回家休息。

　　动物园所在地区由棋盘山管委会管理。园内职工表示要去棋盘山管委会上访，反映动物园拖欠工资。刘毅在3月8日的会上，转达董事长杨振华的意见。他说，“董事长表示理解，支持员工用正当手段维护合法权利。”

　　两天后，100多名员工宣布罢工，集中到棋盘山管委会反映欠薪和老虎被饿死的问题。记者在采访当中，还不断有未显示号码的来电报料老虎死亡信息。

　　3月14日，动物园的一名高层透露，杨振华要脱困，虎年是最后的机会。“虎年爆出死这么多老虎，一下子冲击起来，能掀起高潮。”

　　员工们的行动令沈阳市政府措手不及。这与2006年动物园突然宣布封园的做法一致。

　　当年11月1日，野生动物园对外称，因资金困难无限期停业。

　　而后，动物园每天公布新消息，其中声称“两天内老虎断食”。最终，沈阳市政府以“资助”100万元收场。

　　3月14日，沈阳市画家杨晶说，当年全市掀起为动物园捐款捐物高潮，他属虎又爱画虎，2006年听说动物园断粮，他召集全家捐款5000元。

　　当年的封园行为被政府认定是有目的的炒作。当时的沈阳市政府副秘书长、棋盘山管委会主任刘风海直言不讳，在封园之前，野生动物园并没有书面和口头说明，“完全是在利用公共舆论给政府施加压力。”

　　曾为改制样本

　　沈阳市国有动物园改制后，变为一个民营野生动物园；当年甩掉的包袱，为今日埋下祸根

　　假如老虎还在原来的沈阳市动物园，或许不会遭受这么多磨难。

　　十年前，沈阳市老动物园位于市内小河沿地区，与很多城市动物园一样，这里保存着很多市民的童年记忆。

　　那时的动物园属沈阳市建委管辖，国家全额拨款，员工属于事业编制。2000年时，门票五元。搬到棋盘山风景区后的野生动物园，门票80元。

　　沈阳市是全国第一个搬走城市动物园的城市。当时的计划是，在市外选择风景区安置，老的动物园改制，园区为城建让路，政府甩掉包袱，吸引民间资本经营。

　　据沈阳东北野生动物园项目可行性报告显示，该项目是1998年沈阳市重点工程。报告阐述改制的5点意义，除了提到保护东北野生动物资源外，还称“未来新的所有制形式使原国有动物园的资产和资本增值”。

　　这个计划吸引了众多应标者。1998年上半年，棋盘山风景区招商引资来秦皇岛市野生动物园，已达成初步意向。

　　“谁知半路杀出大连的杨振华。”一名内部人士说，当时大家很诧异。

　　杨振华是大连天津街第一代个体经营户，从事服装加工业、餐饮服务业、房地产业。1992年，他成立致诚集团资产逾亿。同年，杨振华被评为大连市首届“十大杰出青年”。1995年，杨振华登上美国福布斯全球富豪榜，在中国排名第18位。

　　杨振华后来到沈阳发展。聘用曾在辽宁省政府工作22年、担任处长职务15年的刘毅为大连致诚集团沈阳分公司总经理。

　　1998年，杨振华和沈阳市动物园达成协议，老动物园以1024只动物以及其他资产作价1500万元入股，占野生动物园15%股份。杨振华出任新的野生动物园董事长。

　　从杨振华递交政府的动物园可行性报告看出，当时他对这个动物园的“钱”景预期过于乐观。

　　报告上称，沈阳辐射周边7座城市，人口2000多万，保守估计每年客流量在150万人次以上。野生动物园建成后每年须投入成本2800万元，按照门票折中价40元/张计算，每年要保证70万人次流量即能维持。

　　但从随后的经营实践看，这个游园人次很难保证。

　　3月14日，动物园一要求匿名的高层称，当时专家组到各地进行市场调查，参考的是南方的动物园，2000年开园后才发现，这里的冬季基本没人。

　　“冬天长期是零游客。”这位人士说，半年多时间内每天最多有二三十人参观，但每天必须要投入1.5万元。

　　动物园被当做“提款机”

　　通过沈阳原市长慕绥新，杨振华获得动物园项目，再将园区土地抵押，所获贷款建高尔夫球场

　　沈阳野生动物园的一名内部人士告诉记者，杨振华能拿下动物园的项目和当时沈阳市长慕绥新有关。他还透露，杨振华当时又以动物园投资大，资金回收周期长，管理野生动物属公益项目为由，要求沈阳市政府另外“搭售”高尔夫项目。

　　记者查阅慕绥新案的法院卷宗。

　　卷宗显示，1998年4月到2000年，杨振华累计送给慕绥新财物80余万元。慕绥新应杨振华请托，利用职权，为致诚集团与大连成吉思汗有限公司的产权纠纷案找到省高院领导要求予以关照、批准东北野生动物园项目立项并帮助解决该项目动迁和贷款问题、协调有关部门低价租让土地开发建设沈阳盛京国际高尔夫俱乐部。

　　另外，在慕的干预下，1999年7月，杨振华获得农行贷款3000万元。

　　盛京高尔夫俱乐部和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于1998年在棋盘山风景区同时启动。

　　动物园一高层说，杨振华修建野生动物园的资金基本是靠借贷。建园的一期工程由承建方垫资建设，而后从门票收入内结算。

　　这位人士说，一期工程资金在开园后两年还清。2003年，又陆续开建第二期工程，同样参照一期的模式。

　　棋盘山管委会主任刘风海接受采访时说，野生动物园土地征用费用是一亿四千万元，当时说无力全部支付，他们就让其分30年支付，可是仅仅支付了2年就没再交过。无奈之下，政府提出从门票收入中抽取10%。

　　而1999年，杨振华又拿野生动物园土地作为抵押，用银行贷款，来兴建沈阳盛京国际高尔夫俱乐部。

　　中国信达资产管理公司公开的一份债务债权显示，盛京高尔夫欠他们5600万元。这批债务由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51万平方米土地和另外一块土地抵押担保。

　　野生动物园于2000年12月9日正式营业。前3年，收入可观，每年收入2000多万。2003年的SARS使野生动物园半年没有收益。此后，每年保守盈利1200万，加上市政府自2006年起补贴的200万元，动物园每年收入有1400万元左右。

　　“老板每年都会抽出资金还债。”动物园副书记武席说，真正用在动物园的资金，每年不到800万元。

　　在辽宁信用信息网上，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作为失信单位，至今拖欠13家单位和个人共计830多万元的本金和利息。其中十家债主是建筑商。

　　动物园要办虎骨酒店？

　　沈阳野生动物园弊端丛生，老虎挨饿两次咬人；还有职工称已浸泡5坛虎骨酒拟开虎骨酒店

　　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从2004年开始拖欠员工工资，累计拖欠20个月共计334万元。

　　“我从来没有见过民企里吃大锅饭。”动物园的一名内部人士称，从2004年到现在，他总共见到董事长杨振华不超过5次。长期欠薪导致员工消极怠工，也不照顾动物。“老虎饿一天没事，反正饿不死。”

　　野生动物园成立时，老动物园的43名员工过来上班。刘大军是老动物园副园长，出任野生动物园的总经理。武席是老园的党委书记，出任党委副书记。

　　2003年后，30多名员工因为逐年降薪又回到沈阳建委的园林处，如今这边还剩下8名老员工。

　　长期拖欠员工工资和保险导致动物园内管理弊端丛生。

　　2004年，一只雌虎咬死饲养员。刘大军被降职为第一副总，但仍负责领导班子管理。2009年老虎咬伤操作员后，刘大军被处罚9000多元。

　　动物园有员工透露，刘大军数年前，曾因涉嫌倒卖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丹顶鹤，还遭到公安机关惩处。

　　在去年10月8日的会议记录上，刘大军还曾提到要统一“虎骨酒店对外口径”问题。多名员工称，动物园打算让员工承包经营虎骨酒店。目前酒店还没开，虎骨酒已从2005年开始浸泡，目前还有几大缸存在长颈鹿馆一楼。

　　杨振华自2007年起，就已负担不起动物园的经营费用。在那一年的沈阳旅游招商项目推介会上，他将野生动物园挂牌出让，曝出外债2个多亿。无人接拍。

　　2008年，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和盛京高尔夫分别整体打包出让。获知消息的债主们涌到动物园要求还款。动物园依旧无人接手。

　　公益与营利之争

　　建设部2004年就已表示，动物园为科普场所，停止了北京动物园当时的改制

　　野生动物园的老虎饿死后，刘大军开始对体制问题进行反思。

　　去年12月28日，他在动物园党委会上说，动物园成立9年来，是否有发展，还是在痛定思痛中发展，没有人过问。作为民企，拥有动物，这不科学。

　　刘大军认为，森林野生动物园不应是民营所为，应该是全市所属，动物园面临如今的境况是因为长期以来没有从体制上解决根本问题。

　　回顾历史可以发现，“野生动物园”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在中国出现的新生事物。据动物园协会统计，1996年开始，陆续有30多个城市对城市动物园进行搬迁。另外有16家城市，对动物园进行改制。

　　沈阳动物园改制后，成为其他城市效仿的对象。

　　2003年，北京市动物园动议搬迁，拟与大兴的一家民企北京绿野晴川动物园合并。但招致社会广泛反对。

　　随后，建设部有关负责人表态，现有公益动物园一般不宜搬迁。该负责人认为，动物园是作为科学普及和环境保护宣传教育的重要场所。为此，世界各国都把城市动物园定位为社会公益性事业。

　　北京市动物园虽然停止了改制，但其他城市的许多国有动物园并未停下改制步伐。随后国内的动物园主要分为，政府投资的公益性动物园和以野生动物园为主要形式的民营动物园。

　　来自动物园协会的统计，目前全国90%以上的野生动物园都处于亏损。

　　2006年，当时准备接纳北京市动物园的民企北京绿野晴川动物园曝出经营困难，拖欠供货商30余万元饲料款被诉上法庭。

　　曾任上海市动物园园长的熊成培接受采访时说，资金不够是目前不少动物园面临的共同困境。上海动物园依旧是公益动物园，上海市市政府每年为此支付1千万元。

　　饿死老虎，谁担责？

　　动物园由市政府接管，但无人为饿死动物负责；市林业局称，法律无明确规定难追责

　　动物园党委副书记武席也认为动物园应该为公益场所。他对市政府调查组说，作为沈阳市唯一的动物园，是全市的公益场所，不能单纯看做是民营企业的。

　　武席透露，去年4月，沈阳市政府形成会议纪要，市长批示要尽快拿出解决森林野生动物园问题的方案。但截止到今年3月，仍无下文。

　　“审计人员把账本都快翻烂了。”武席分析说，市政府也不愿投钱，接管动物园的决定也就不好下。

　　动物园的一名内部人士说，刘大军辞职当天，他手下的动管部部长停职，该部是动物园核心部门。所以园内的100多名员工更加看不到希望。“如果刘大军不辞职，员工们不会罢工。”

　　3月13日晚，沈阳市政府召集动物园中层开会，宣布恢复刘大军森林动物园总经理职务。

　　在当晚的会议上，杨振华向中层鞠躬致歉，宣布退出经营，动物园由管委会下属国企棋盘山文化产业集团接管。

　　第二天，棋盘山管委会主任召开动物园复工大会，宣布补发6个月工资。全体员工鼓掌庆贺。

　　“老虎死了没啥说法。”武席说，每只老虎死后，他们都向沈阳市野生动物保护站汇报备案，并购置冰箱保存。野生动物园批文中没有规定，动物大批死亡动物园要承担责任。

　　沈阳市野生动物保护站一工作人员说，按照法律规定，野生动物归国家所有，但没有规定由哪个部门代国家行使所有权。而且，法律对动物园饲养东北虎出现营养不良导致死亡尚无明确规定，所以从法律层面追究责任较难。

　　3月15日，沈阳市政府投入700万元用来解决森林野生动物园问题。当日，该园的老虎吃上久违的牛肉。

　　本报记者涂重航沈阳报道

　　本版摄影本报记者王远征（除署名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