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旱灾第一线:第三大水资源省份“临近干涸”
云南昆明、寻甸报道
吴红缨,宋超,张友,徐恺
就像放在烤箱上的树叶,云南的土地在慢慢的蜷曲,在经过了差不多持续半年的旱情以后。
池塘干涸。庄稼灭顶。救命之水逐渐消失。春天的阳光下暗藏杀机,汽车驶过的大路上扬起一阵尘土。在云南,这是一种城市之外到处都能看见的景象。
居住在上纳勒村47岁的普有囡焦虑不已,备受折磨:“我要不要卖掉我的马,它一天要饮四五公斤水。”而居住在云南第一大平坝的57岁的朱小胖则对眼前的景象充满迷惑:“我从来没看见这海子干过”。
3月22日,在云南,那是阳光美好的一天。朱小胖站在曲靖市陆良县大莫古阵的德格海子奋力向一个土堆挖掘。他所站之地,120年前就是一个成型的海子。20年前是一个人工固堤之后的水利工程——500亩的水域,蓄积着150万立方的水。平均水深3米,深处超过5米——但是两个月前,它干涸了。
如今,它只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因缺乏水分而变得坚硬如石的土坷拉。大风吹过,沙粒眯眼。两天前,温家宝总理曾经来到这里,捡起一个死去的河蚌,沉思良久。
云南防汛抗旱指挥部办公室主任达瓦说,云南这次大旱,最早发轫于去年7月份。而整个去年全年的降水量与同期比较,减少了三分之一,平均只有511毫米。7月本属于雨季,可是降水如此之少,我们当时就有了比较悲观的预判。
达瓦说,每年的5月份到10月底,是云南的雨季,所以只能巴望雨季快点到来。
据云南省防汛抗旱指挥部统计,去年9月至今,只有今年1月下旬才在滇南、滇东北部边缘出现了一次比较明显的降水。而在干旱最严重的滇中地区,55个气象站点,已经连续100天以上没有降雨,最严重的个别区县,已经大半年没有下过一点雨了。
灾情损失严重。截至3月18日,云南的茶叶、咖啡、橡胶等五类经济作物受灾4198万亩,成灾2834万亩,绝收1485万亩。
不独云南人,整个西南人都体会到了“大旱之望云霓”的滋味。
他们还得继续守望。3月22日中国气象局副局长矫梅燕表示,西南旱情还会持续一段时间。西南干旱也是1951年以来气象记录所仅见。
大旱
寻甸有一句宣传语:寻找梦中的伊甸园。但现在,全县的人们觉得如果四五月雨季能如期而至,这里就真的是伊甸园。
越野车离开寻甸县城,进入金源乡境内,是一层又一层的盘山公路。上纳勒村就在海拔2600米的山顶之上。
呈现于眼前的山体,完全不是春天的景象。寻甸县水利局副局长廖国金说,往年三月,田野一片青葱,鸟语花香。现在,都是干涸得发亮的岩石,枯黄的树,以及一无所有、毫无生气的庄稼。公路在阳光下暴晒多月,积了厚厚的尘埃,车轮辗过,身后扬起漫漫黄沙。
普有囡几年前就升级做了奶奶了,一家7口人,有10多亩地,种土豆、小麦、油菜,用它们换钱,再买来粮食。现在,她站在风里,大声抱怨,因为缺水,没有收成,也挣不了钱。
但她对这样的天象也无法解释,说着说着,就咧开嘴笑了起来。
金源乡在上世纪80年代之前全是树林,村民为了生存,将其开发成了田地。他们最早住在半山腰,后出现地质灾害,政府将他们整体搬迁至山顶。每年四五月,雨季来临的时候,为防滑坡,政府给每家发了一个鼓,一有动静就敲鼓、撤离。现在看起来,他们今年不会有机会去击响那个鼓。
金源乡党委副书记杨智斌说,如果大旱持续到五月底,形势就会非常严峻了。
上纳勒村方圆二三十里地没有水源,他们平日靠自己蓄水来解决人、蓄的饮水。去年9月开始旱情后,村里找到了一处水源,但很快就干涸了。
在水利部门帮助下,他们在邻村位于二三里路的另一个山头,打水度日。“地里就完全放弃了,得先保证人蓄饮水。”杨智斌说。
政府为每户人家发了塑料桶,供他们装水。普有囡有时赶着马车去拉几桶回来,有时由她的男人或二十多岁的儿子去背,艰辛不可言说。
一般水要循环几次使用。除饮用水,洗菜,清洁,都舍不得倒掉,留给她的马、牛和猪饮用。
马是他们行路主要的交通工具。最早的时候,村民尝试把马放出去,让它们自己寻找水源。但他们失望地看到,它们总是焦渴而返。
庄稼里,人们都在种土豆。种土豆不用水源。廖国金担忧的是,这些土豆种下,地热和地表的温度,可能将种子烘熟。
寻甸县水利局局长李维恒说,现在的问题是,即使我们组织对庄稼施水,但空气太干,地表积了很多热量。最后的情况可能是,植物根部是湿的,但地表部分却会枯死。
金源村需要一场大雨点。
金源乡政府水务科董加全说,金源乡饮水一直都困难。每年农历三月初三,村民要搞一种天祭的活动,杀羊,祈雨。据说,2009年三月初三当日,的确下了一场大雨。但以后,就很鲜见。
普有囡说,三月初三,我们还要祈雨的。
损失
甸沙乡黄龙潭村村民黄发成今年70岁了。他说,他从没看过这样的大旱,他从小就认识的百年的大树,现在都开始掉叶。
甸沙乡黄龙潭村,与上纳勒村一样居于山顶。政府无法为他们像城里居民一样,提供饮用水,村民依靠储藏屋檐的雨水于水窖,过滤后饮用。
黄龙潭村现有10户人家,42人。春节期间,政府为他们每户送来6吨水。勉强应付了这些大旱的日子。寻甸县水务局总工程师秦波说,整个甸沙乡有一半的村民住于山上。黄龙潭还属于情况很好的。
没有专家能确切地说明这次灾难的成因。对于云南省来说,遭遇这样的大旱,有其特殊的地理原因。
据云南省水利厅分析,云南虽为水资源大省,水资源总量2222亿立方米,排名全国第三,同时又是水资源穷省,开发利用率仅为6.9%,不到全国平均水平的三分之一。
其二,水资源与人口、耕地等经济发展要素极不匹配,占全省面积6%的坝区,集中了三分之二人口和三分之一的耕地。但水资源量只有全省的5%。
其三,横断山脉深度切割,高差悬殊,地形地貌复杂,人在高处住,水在低处流。
省水利厅官员说,由于特殊地形环境和气候条件,水资源分布极不均匀,雨季降水量占全年总量的85%,干季降水量占全年总量的15%,全省94%的国土面积为山区和高原,云南自古就是一个无灾不成年的的省份。无雨就旱,有雨则涝。
大旱如一场慢性病,日积月累地加深着这块土地的伤痛。
而从气温看,去年7月的气温与往年同期比较,也是高了1.7摄氏度,属于历史最高水平。
据寻甸县的统计,截至3月22日,全县因旱人畜饮水困难11.01万人、大牲畜11.85万头(只),涉及14个乡(镇)735个自然村。
而在全省,截至3月12日,云南全省投入各级抗旱资金23.03亿元,组织1093万人投入抗旱救灾,投入4069眼电井,7498处水泵站,40万套抗旱机动设备,出动运水车辆24万次,抗旱用电3142万千瓦时,用油6352吨,临时解决749万人和431万头牲畜饮水困难。
农业是云南重要经济支柱,在这次大旱中也损失严重。据农业厅的数据,截至3月18日,云南的茶叶、咖啡、橡胶等五类经济作物受灾4198万亩,成灾2834万亩,绝收1485万亩。
秦波现在每天带着技术人员在乡间奔波,上个月他们帮黄龙潭找到一处水源。他说,下一步,只有寻找更多的水源,而有的水源,可能要翻过一两个山头。
政府应对
朱小胖,这个地道的当地人,有浓重的本地口音,几乎让人交流困难。从他絮絮叨叨的答话里,可以知道一些他目前的生活状况。有三个女儿女婿,但春节以后都去广东打工了。家里有政府供水,两天来一次,“也不规定多少,反正打几桶够用就好了”。
而陈子文,大莫古镇党委副书记则叙述得更加条理:原本设计总库容量达1600多万方,正常蓄水可达1200万方的水利设施,如今要么干涸、枯竭、要么蓄水量大大减少,仅剩下300万方左右。预计只能支持到4月底。
“短期来说,我们对村民的饮用水由政府送,牲畜饮水则有村民自行到附近接水点接取”,陈说,“长期来说,我们用打井的办法来解决村民的饮水问题”。
在大莫古的马路上,可以不时看到村民运水的牛车经过。而在一个村口,一个高高的打井架正在夜以继日地工作。那是该村在这次旱情中新打的第一口机井。工作的人们已经打了12天,在满是石灰石的地下钻了近150米。按一个工程师的说法,预计需要8天时间,可以打到地下200米。“到时候看看出水量”。
他们想通过这口井解决当地2000多人口的饮水问题。
朱小胖目光所及的这一切,只是当地政府在这场灾害中应对的一个小小的部分。
达瓦说,对于这场灾害,我们实际从2009年7月才开始有所发觉,直到10月份,首先是防汛抗旱指挥部下发紧急通知,提醒已经开始和将要受灾的地区做好蓄水准备。“因为往年基本上我都是这样操作的,认为过了这几天,旱情就会缓解。”
2009年11月13日,省政府等几个相关的部门才召开了第一次全省抗旱座谈会。此次座谈会主要分析了从7月到11月旱情状况,取得的共识是:人畜饮水问题、旱情分析和评估以及确定了整个2010年上半年的供用水应急方案的实施,供用水应急方案决定先拿出2亿元来解决人畜水的饮用,应急预案提出抗旱救灾先予以拨付3.5亿。
2010年1月14日,省政府又召开了一次抗旱座谈会,这次主要是解决农村饮用水问题,从我们提交的旱情最新情报来看,省里第一次确定了这次抗旱的重点在农村,结合云南农村的特点就是山坝山区的农民的饮水安全。
这中间省政府联合抗旱指挥部召开了2次电视电话会议,主题就是基于以上的判断来进一步统一步调,做好部署和应对。
一个具体的分工是,电视会议确定一个厅长分片联系2个州市,最后及时汇报及时处理。
“这个阶段,从省政府的反映掌握的情况来看,这次云南大旱应对的资金压力也已经感觉到了。”达瓦称。
2月11日,省政府基于抗旱的压力,将旱情的座谈会升格到省政府第38次常委会来重点研究。抗旱的严峻性在于,城乡居民尤其是山区半山区群众饮水困难的人数增加,全省库塘蓄水大幅减少,发生秋冬春夏连旱可能性较大,要抗大旱,抗长旱。
会议提出8个方面30条具体措施。干旱急剧蔓延,从今年1月上旬到3月初,饮水困难的人数就增加了两倍。
2月23日,云南省政府召开动员大会,进一步确立这次抗旱的难点:最困难、最关键、最艰巨的是农村,落实的具体措施就是省政府成立由正厅领导领衔的16个督查组,分赴16个州市进行督查落实。旱灾的预警这个时候也升了一级,旱情的简报报送时间也调整为3天或者是更短。
云南防汛抗旱指挥部介绍,从各级政府应对来看,抗旱的主体依然是基层政府,人力物力都基本在这层。国家指导,省级巡查协调,州市落实,基层出动。
比如,从组织的角度看,确立了基层党员包干片区群众,每个党员负责几户、十几户农民的饮水安全,做到细致紧密联系。
省市政府则在饮水输送上动员消防车部队武警等,农村则是农用车、牲畜、水桶水袋等,现在200辆的拉水车也已经调拨到位。
抗旱的三级政府可以简单概括为,组织基层自救或者说是组织群众自救。
达瓦认为,对比州市、城镇的旱灾情况看,州市并不严重,问题不大,州市城镇一般都有较好的水利设施来保证,或者是城区都离着水库较近。饮水、输水都相对便捷。集中供水工程能收到越大的社会经济效益。
但农村则不同,地形复杂无法有效输水是一个原因,另一个是村庄可以依靠地下水维持基本生活需要的,地下水位也在旱季逐渐下降;而这也给勘探新的水源地带来了巨大的技术难度。目前而农民自发掘地开挖的小水窖,在没有水源补充的情况下,更是毫无抵抗旱情的能力。
就现在农村救灾的反应来看,成本也越来越大,最初开始抗旱测算的成本是,在平均水平下,每运输一次水成本是40块钱,而现在已经远远不够,40块可以说只是运输的油费。
廖国金说,每打一个水源,要资金15万。这是抗旱要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
在领导们为云南旱情的种种而焦虑的同时,朱小胖和普有囡用自己方式表达着对天灾的对抗。普有囡说,三月初三,我们还要祈雨的。而朱小胖,一直在奋力挖掘一个土堆,直到夕阳西垂。那是干涸海子的池底淤泥,他打算挖回去做大春育苗的肥料:“小春绝收了,还有大春啊”。
那一天,云南的落日又大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