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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中心 > 社会新闻 > 福建南平实验小学重大凶杀案 > 10福建凶杀案消息

还原福建南平血案凶手生活:被指活在臆想世界

来源:中国新闻网
2010年04月02日13:56
  (声明:刊用《中国新闻周刊》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医生”郑民生的伤与刀

  郑民生将怀揣的水果刀刺向13个无辜而幼小的生命,以极其残忍的方式,豁开了这个社会的一道伤口

  文/刘子倩(发自福建南平)

  失业的郑民生走出三官堂社区,迎上了2010年3月23日早上七点钟的太阳。开小卖部的陈阿姨看见他迈着小步子走过,像是又一个出门晨练的寻常日子。谁也没有看见他怀里藏着的那把不锈钢水果刀,谁也没有在意他。

  但几个小时之后,他的名字和他的血腥举动,窜上了互联网的显赫位置。在南平市实验小学门口,这个失意的中年男人,在55秒内,连续刺杀了13名小学生。8个孩子死去,5个孩子尚在救治。

  如今的南平,刚刚回过神的人们总是操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高频率地重复着“残忍”这个词。这座拥挤着300万人口、打车10余分钟即可穿越的闽北小城,从来都不缺乏社会的伤口,去年“6·21”医患纠纷,让人们看到这个城市的群氓之举,如今这里又一次成为这个社会的焦点。

  各地的观察者们正在谴责凶手、指责学校安全措施的疏漏、反思对城市边缘人的遗忘,南平官方迅速给出了“工作矛盾和感情纠葛”的解释。而那些和郑“医生”一样的底层人,并不满足于这些已有的论断,他们还在拼图一般地回忆,拼出一个不完整的郑民生和自己的命运。

  蜗居的“医生”

  郑民生从来都是个不起眼的人。他的名字似乎是在3月23的血案后,才被周围的人想起。之前的二十几年时光,邻居们从未直呼郑民生的名字,或者他们根本叫不上这个名字,而是以“医生”代之。“医生”这是在邻居眼里的尊称。在郑民生曾工作过的南平化纤厂也不例外,工人对他的称呼只是多了个姓氏——郑医生。

  他不张扬的个性或许是一贯的。1987年,从南平二中考入距家乡124公里外的建阳卫校,直到1990年毕业分配至南平化纤厂职工医院,他的许多老师和同学们,几乎想不起他的样子。

  但默默无闻并不意味着郑民生生来阴郁,他人生的起点阳光明媚。分到厂医院外科后,郑民生待人热情,给工人看病“总是笑呵呵的”。很快,来看病的工人都知道,厂医院里来了一个圆脸的小伙子,长得很“清楚”,在南平的普通话里,“清楚”就是夸人帅、灵光。

  “90年代初,正规学校毕业的中专生不多,毕业能分进厂的都是人才。”曾担任化纤厂党办主任的李明光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在郑民生进厂的同期,他那位于渡河边上低矮小平房的家,碰上了城市化进程中不可避免的一幕——拆迁。郑家共有子女6名,主要靠父亲务工为生,一家人一度蜗居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小窝棚。郑民生排行老五。1991年,因南平旧城改造,他们举家搬迁至远离市区的山坡顶上,也就是现今的住址——三官堂社区,天台路4号1单元302室。那时候,关于拆迁补偿的争论一直没完没了。

  三官堂社区位于南平市区西南部的山坡之上,这里的居民主要由旧城改造和库区移民组成。对于曾经生活在城市最为繁华的滨江路一带的居民来说,他们对于20年前的改造拆迁仍难以释怀。一些居民曾拿到500元的补偿款,有些一分钱都未拿到。而这其中即包括郑民生一家。

  郑民生一家10口人分到两套建筑面积60平米的房子,人均居住面积12平方米。

  10多年来,蜗居在60平米的房子中,郑民生一直过着“冬天睡客厅,夏天睡阳台”的日子。一位去过郑家的邻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郑民生的哥哥跑摩的拉客,嫂子在纺织厂打零工,家里的日常生活基本靠郑民生每月一千元的工资维持。在郑家,除了电视几乎没有任何家电,郑民生在家席地而卧,被子和衣服均扔在地上,零乱不堪。

  工作后,郑民生搬进了化纤厂4人一间的单身宿舍,单位较为优厚的待遇弥补了住房上的缺憾。

  1995年,南平化纤厂迎来发展的黄金时期,普通化纤产量超万吨,生产总值过亿元,年利税达800万,市场供不应求,想买化纤厂的产品必须要找领导批条子、走后门。

  此时的郑民生与一千多名员工一样,沉浸在国企职工的优越感之中,每个月近200元的工资,比当时南平市平均收入高出了不少。

  化纤厂党办主任李明光还记得,当时有人称赞郑民生是家里兄弟姊妹中最有出息的一个。

  这个有出息的年轻人依然延续着他的好人缘。一名女工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她的女儿在家中玩耍把下巴摔出一个口子,虽然流了血,但并未在意。但郑民生看到后,二话没说,就做了包扎。“三四天后,他见我女儿就说,"怎么纱布还没拆下来,再不拆就捂烂掉了",他顺手又帮忙拆了。”想起这段经历,这位女工仍心存感激。

  在此期间,其他关于郑民生的故事是,一名工人胳膊上长了一个小肉瘤,郑民生并未打麻药就将肉瘤切除;厂医院只有两个医生能打封闭针,除了一个海军医院退役的女军医外,就是郑民生。之后,关于他外科医术精湛的说法不胫而走。

  但郑民生当时的同事张一凯(化名)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厂医院没有一个医生能做大手术,最多也只是一些拆合缝丝的常规工作,“到今天也没听说过媒体报道的"郑一刀"的叫法。”

  疑心病

  身边的同事觉得,郑民生像是一个人活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

  在张一凯看来,郑民生与人的交流总是保持着克制与距离,这源自郑一个要命的坏毛病。当同事们一起聊天时,他走过来,大家冲他礼貌性地打声招呼,他却下意识地认为同事在背地里谈论他。“这种疑心病越来越严重。我们做了10多年同事,因为工作没有交叉,加上他这个毛病,所以很少和他接触。”

  检察院方面公布郑民生犯罪动机之一,即是与单位领导、南平化纤厂职工医院院长王德彤的龃龉。王德彤认为,一开始,两人的工作关系再正常不过。直到有一年,单位职工筹资购买办公场所,郑民生起初没有参加,后来却又反悔,“他拿不到每个月的铺面租金分红,又怕没有产权医院将来不要他”。在王德彤的印象里,从这一年开始,郑民生对他产生敌意。“这几年来,他对我的语言污辱,我是一忍再忍,但没有想到怎么最后我莫名其妙地成了罪恶的源头。”

  化纤厂的日子随着市场化的改制而愈发艰难。2001年,南平化纤厂破产,与大部分工人下岗不同,郑民生所在的职工医院分至南平市延平区卫生局,改为马站社区医院。尽管走上了自负盈亏的路子,但医院员工仍享有事业编制,这就意味着一切皆有保障。

  尽管物非人是,但他与同事的关系却发生了变化,因为无故猜疑,同事与他变得泾渭分明。

  但这点“小毛病”并未影响郑民生的日常生活。他在社区的口碑犹如从前的医院,与邻居打牌,赢了钱便会请牌友喝饮料,输了钱也从不赖账,对于邻居的疾因病惑则有问必答,甚至开出药方,免费为其拿药。

  在邻居眼中,郑民生是一个热爱事业的人。社区摩的司机曾看到,为了通过外科主治医师资格考试,郑民生一段时间总是夹着很厚的复习资料上下班;中午休息时,只要有病人,他便打摩的直奔医院。

  然而,在和睦之下,却难掩郑民生内心的孤独和胆怯。据多名邻居和同事说,郑民生几乎没有爱好,也没有朋友,向来独来独往。“虽然都在南平市工作,但我们10多年没有联系过。”郑民生的中专同学叶彤(化名)回忆说。

  一次牌局,郑与邻居发生争执,对方还未动手,只提高了嗓音,郑民生就吓得坐下,手不停地抖,以至于至今邻居们都想不明白郑民生杀人是哪里来的胆子。

  事实上,在此之前,邻居们也已发觉,郑民生是一个多疑而罗嗦的人:四人打牌,他总怀疑另外3人合伙算计他;邻居看到他与女友并肩散步,随口一句何时吃喜糖,换来的却是他的喋喋不休,认为邻居看不起他;他也曾向邻居抱怨,领导故意刁难,让他在单位已无法立足,并萌生了辞职单干的想法。

  2009年6月,郑民生从马站社区医院辞职。有媒体报道称,辞职缘起于由郑民生引起的一起医疗事故,因患者索要赔偿,郑民生不得不辞职。但据《中国新闻周刊》了解,郑民生辞职纯属个人行为,并未发生所谓的医疗事故。

  在其辞职前,前同事张一凯曾与郑民生有过一次交谈,劝其不要意气用事,如今学医的大学生都难以就业,更何况身处不惑之年。“我劝他要改改多疑的性格,一个大男人就不该有这种疑心病。我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应该心里清楚。”张一凯说完后,郑民生只是淡然一笑。

  老婆,房子,钱

  没了经济来源,在家中的地位似乎也发生了变化。郑民生曾对邻居讲,他每天要交给哥嫂10元,作为一日三餐的费用。

  一位邻居回忆,曾见郑民生拎着一小块儿猪肉,仅3两左右。每遇熟人,他便说,这些够吃了。

  案发前数月,邻居们发现,郑民生已有所反常:在六点吃饭的时间,他呆坐在社区破旧的长椅上,一只脚脱了鞋,搭在另一条腿上,待大家出来活动时,他又悄悄地离开。

  “可能当时吃饭已成为问题了。”一位邻居推测道。

  随着下岗,郑民生在三官堂曾经的优越感不复存在了。居民们说,这里的小伙讨媳妇,人家一听说家是三官堂的,二话不问,转身即走。在三官堂社区,不同批次的记者几乎都见过同样一位70岁的老人,她手举着社区居民集体签名的上访信,要求政府解决多年来附近工厂的噪音问题。但媒体更关心的是郑民生,对于记者的冷漠,老人甚至愤怒地大喊:若再这样下去,我也要杀人了。

  邻居们相信,居住于此地的郑民生,在如此的生活环境中,必定积蓄了某种力量。居民们说,虽然生活在城市,但他们与郑民生一样,都成为了城市的弃儿。

  邻居林先生知道,从1990年住进楼里,郑民生谈了数名女朋友,但都吹了,“如果要找老婆,论长相,郑民生完全没问题。”

  辞职后,郑民生的新一任女朋友和他分手了。分手理由是女方家庭的强烈反对。郑民生说,这是因为他没房又没钱。

  而郑民生后来在交代作案动机时说,他更恨的是第二任女友叶某。他认为自己为叶某付出了很多却被抛弃,导致了他大龄难婚的局面。

  按照官方的初步通报,除了与原工作单位领导有矛盾外,郑民生还有一个重要的作案动机便是感情多次受挫,心态扭曲。

  面对现实的极度失落,使得郑民生似乎更加一厢情愿地进驻到想象的世界里,对于外界的应激性反应亦更加强烈。

  居民们向《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证实,郑民生会讲自己和一些有夫之妇有染,“一次打麻将,人家说他手气好,又没结婚,说他肯定是童子身;他立刻很激动地反驳,他和一个厂的厂长夫人有染,怎么是童子身呢。”

  一位不明就理邻居见到郑民生顺口一句“医生,今天休息啊”,却引得郑民生“20年来第一次暴怒”:你是不是看我落魄了,看不起我。“他瞪着眼,太阳穴崩出青筋。我根本不知道他辞职的事,那以后见面也不敢和他讲话了。”这位邻居回忆。

  不仅如此,郑民生家的内战也由此开始。据其隔壁邻居介绍,事发前两晚,郑民生曾向哥哥借钱被拒绝。哥哥大骂其为“窝囊废”。或许是为了躲开这个“窝囊废”,其嫂曾托人租房,做过搬出去住的打算。

  在郑民生处于内外交困的境遇之时,曾有传闻称,他曾两次寻求当地民政部门的帮助,均未如愿,但这一消息至今未得到相关部门的证实。

  3月22日下午,郑民生找到卖蛋糕的陈老太,询问蛋糕的做法。郑民生告诉她,如今自己已是个“无业游民”了。

  无业游民,42岁的未婚男性,心里的定时炸弹终于在第二天早上的清晨7点20分走到了爆破点。
责任编辑:肖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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