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北京4月11日电(记者赵承 陈忠华 宋振远 郑晓奕 朱立毅)2010年,春天来得晚,王家岭坡上的山桃花迫不及待地绽放着自己。就在这野花缤纷的坡下,一场猝不及防的矿难,声声撕裂人心的呼唤,惊天动地,痛绝人寰。
春天目睹了这场灾难。在山西省乡宁县,由中煤集团一建公司施工的华晋焦煤公司王家岭矿发生透水事故,153人命悬一线。
春天见证了这场惊心动魄的生命接力。十多个日日夜夜里,无数人参与到救援之中,与时间赛跑,与死神抗争,牵动着亿万中国人的心。
不幸之中的万幸:115人经过抢救奇迹般生还,让多少人欢呼击掌、欣喜若狂;万幸之中的不幸:截至4月11日12时,33名工人遇难、5人被困井下,又让多少人扼腕落泪、悲痛哀伤。
如今,王家岭矿搜救工作已告一段落。但让人们挥之不去的,是那一声声对生命的呼唤。
灾变——透水,瞬间将153个鲜活的生命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3月28日,清晨。太阳暖暖地照在王家岭碟子沟的山坳里。
孟小兵像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推开窗户,一股清凉扑了过来,他习惯地做了个深呼吸。
这是黄河岸边、吕梁山南麓一个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山坳。地儿虽不大,下面却蕴藏着不菲的“黑金”。三年多前,新建的华晋焦煤公司王家岭煤矿在这里正式开工建设。39岁的孟小兵就是那个时候来这里当掘进工的。
山里的春天虽然来得有些晚,但四周的山上岭上,一簇簇桃花、梨花、杏花,已随眼可见,红的像火,粉的似霞。
“快清明了,下周跟矿上请几天假,回家看看老婆孩子去。”望着窗外的山花,孟小兵思忖着……
八点来钟,吃过早饭,孟小兵和红旗队掘进班的其他5名工友领了矿灯和任务条疾步向坑口走去。
那是一个深度达640米的矿井。几个人全副武装乘坐人行车下到井底。下了车,上坡下坡,左转右行地往前走了600来米,孟小兵来到回风大巷工作面。
这是一个四米宽、五米多高的巷道,对这里的每一颗螺丝,每一根锚杆,孟小兵闭着眼都能摸到。像往常一样,他熟练地操起凿岩机开始向巷道深处掘进,轰隆隆的机器声立刻响起,一时间噪音和煤尘弥漫了整个巷道。
在繁忙的巷道里,没人察觉到一场灾难悄然而至。
10时30分,项目部副经理曹奎兴在20101工作面回风巷巷道右帮发现有少量出水。水很干净,用手蘸上点凑鼻子上闻闻,没什么味道。
这是什么水?是普通渗水,还是井下透水的前兆?
曹奎兴操起了电话。
一个小时之后,另一位项目部副经理被派到出水点,在周边的区域里,他共发现了5个这样的出水点。出水量很小,无压力,水质清澈。
11时50分,这个消息被反馈到井上,项目经理与正在现场的西安煤科院技术人员商量后推测:这是小构造出水,不会对施工生产构成威胁。
一个本来应该得到重视的重要细节,就这样被忽略了,也就没有按照规定及时撤人和采取有效应对措施。
就在人们以为一切平安无事的时候,灭顶之灾突然降临。
没过一会儿,井下那几个出水点的水量陡然增大。水很快从正在附近作业的工人的脚下漫到了腰间。
“不好,透水了,快跑啊!”有经验的工人马上意识到灾难降临了。巷道里,有人开始呼喊着奔跑起来。
孟小兵没动地方——他手里的机器噪音太大了。突然,机器停电了。看到巷道的人们都在往井口跑,有人推了他一把:“还不快跑,晚了就没命了。”他这才发现脚下的水涨了起来,不远处,更高更猛的水流呼呼地卷着浪头涌了过来。
他撒腿就跑。
从回风巷开始,水势迅速向邻近的胶带巷,辅助运输巷的大巷、小巷里蔓延。昏暗的巷道里充满了恐慌,喊叫声,噼啪的踩水声,以及呼呼的水流声混杂在狭长的空间里,水流追逐着人群一路奔涌,矿灯中的影子在巷道里一片散乱。
眼看着水追着赶着扑了过来,怎么办?孟小兵和十多个矿工一起拼命往巷道高处跑,但已经来不及了。
“弟兄们,快上锚杆!快上锚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孟小兵手脚并用迅速扒着巷道壁上的钢筋锚杆往上爬。霎时,身后的回风巷道就被淹没了。
孟小兵和十来名工友攀着锚杆爬到了巷道墙壁最顶处,不一会儿,水还是没过了他们的脚面、没过了膝盖,在他们的腰处停下了。十几双惊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突如其来的齐腰深的水,大脑一片空白……
13时40分,井上。项目经理收到了北翼工作面被淹的消息。他扑到电话机前: “喂,喂,各队作业人员立即升井!”但为时已晚!出水巷道工作面的电话已经无法打通!
王家岭山坳里气氛骤变。
14时40分,总回风皮带巷出水基本没顶,已无法进入。
王家岭矿发生特大透水事故。除108人安全升井外,153人被困井下。初步分析,是掘进过程中导通老空区而引发透水事故。
井下,孟小兵双手攀着锚杆,像蝙蝠一样挂在巷道壁上,胳膊一会儿就酸了,腰以下的身体浸泡在水里,刺骨的凉。
“这可怎么办啊!能活着上去吗?”
“我的胳膊快没知觉了。”
“那也得坚持住!一定要活着。”
水越来越冷,空气有些稀薄,有个工友实在撑不住了,手一松,扑通一声,掉了下去,任凭壁上的人声嘶力竭地呼喊,也没有半点回声。
“这样不行,得想个法儿。”
孟小兵低头看见了自己身上的工装腰带。那是一种特制的下井皮带,厚厚的皮质,非常结实。他灵机一动,一手解开腰带,褪下一条裤腿,用那条裤腿把自己整个身体绑到了锚杆上,最后再用皮带加固。酸麻的双手终于解放了。
其他的工友也学着他的办法把自己绑在锚杆上。
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心情也稍稍舒缓。尽管泪水在眼圈里打转,但他们相约,谁也不许哭。
“党和政府不会扔下我们的。等着吧!”
是的,时间的脚步嘀嗒地走着,一场井上井下与死神争夺生命的较量开始了。
集结——不同的地方朝着同一个方向,王家岭!不同的人群怀着同一个信念,为了153个矿工兄弟的生命!
王家岭发生透水事故的消息,像风一样地迅速传向全国,震惊了大地。
中南海得到了消息。
胡锦涛总书记作出紧急批示,要求采取有力措施,千方百计抢救井下人员,严防发生次生事故。他同时要求,帮助安监总局负责同志尽快赶赴现场。
接到报告,温家宝总理立即作出指示,要求尽快摸清井下情况,加大排水力度。坚定信心,周密组织,千方百计,争分夺秒,全力以赴救人。
此后,中央领导还多次通过电话、电报、视频等,了解救援进展,并给予有力指导。
奔赴,以生命的名义奔赴现场。争夺,以生命的名义争夺时间。
是夜20时30分,一架飞机从北京西郊机场划过夜空——受胡锦涛总书记、温家宝总理委派,国务院副总理张德江带领安监、卫生、工会等部门主要负责人疾飞王家岭。
事故发生后,一路路救援队伍立即以急行军的速度从全国各地开向王家岭。
接报后,山西省委书记张宝顺、省长王君一边向王家岭赶,一边与各方联系:中央、省里、市里、矿上……途中,车里,电话不断,放下这个接那个,常常是一人同时接着四五个电话。
接报后,国家安监总局局长骆琳、国家煤监局局长赵铁锤匆匆地与山西方面通话,提出抢险救援要求后,率工作组火速赶往事故现场。
霍州煤电集团、汾西集团、西山煤集团、潞安集团……十支救援队紧急驰援。
山西焦煤西铭矿掘进工人李俊贵,接到电话,穿上衣服就往门外跑,在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儿子,小家伙还没有满月,不知道爸爸马上要加入救援的队伍。
西山煤电官地矿检修公司53岁的吉天旗,因糖尿病和高血压正在住院。他拔下输液的针头,抢上了驰援的汽车。他说:“我要去救我的矿工兄弟们。”
当日17时,霍州煤电100余人的救援队伍,满载8卡车的水泵、管道、电缆、开关等救援物资来到王家岭,成为第一支到达的救援队伍。
他们随即投入抢险战斗:卸设备、下水泵、抬管子、铺电缆……一趟又一趟地往返在主副井两个25度、600多米的斜坡上。大家忘记了疲倦和饥饿,一心只想用自己的努力为井下的被困矿工兄弟争取更多的生存时间和机会。
事故发生5个小时后,汾西矿业的38名救护指战员赶到事故现场抢险救援……
预备役部队来了,武警部队来了,海军和省水利厅的潜水员来了……这一刻,无论是谁,大家只想全力以赴,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拧成一股绳,把153位矿工兄弟从死神的手里夺回来!
那天晚上,王家岭山坳里,灯火亮如白昼,车流如织,人头攒动。
王家岭,这个平素不为人知的地方,此刻,成为全国人民心头最沉重的牵挂。
山西铝厂职工医院重症监护病房主任杜康全从28日开始就一直待命。他想,事故地点离这里最近,要是救出伤员,第一时间肯定得往这里送。医院里也早就忙开了,当天就派了救护车上矿去。
国家电网临汾供电分公司输电工区副主任郭立户在28日下午5点接到抢险指令,工区500多名职工全部出动,24小时不间断地看守520公里长的1500个基杆塔。
时间的脚步嘀嗒地走着。更多的人们马不停蹄地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甚至远在千里之外,一个共同的信念把他们聚在了一起:只要能多帮一把,被困的矿工兄弟就能早一天获救!
河南、陕西等省也根据要求,陆续派出救援力量。由于抽水的水泵严重不足,国家安全生产应急救援指挥中心紧急从河南调来蛙人和水泵,从中科院沈阳机械化研究所调来机器人。
当晚23时50分许,张德江一行抵达王家岭,代表党中央、国务院亲切慰问救援人员,并发出总的行动令:要把抢救井下被困人员工作放在第一位,抢时间,争速度,调动各种资源,尽快解救被困人员。
千方百计!全力以赴!
29日凌晨。在王家岭矿一间临时的简易房里,事故抢险救援指挥部成立了。指挥部下设抢救、医疗、宣传、善后处理等小组,副省长陈川平被任命为总指挥。
随后,指挥部定下三条救人决策:
——抽水救人,尽最大努力从各方调集抽水设备,以最快的速度安装,以最大能力排水。
——通风救人,要向井下强压通风,为井下被困人员提供生存支持。
——科学救人,成立专家组,科学评估,以最快的速度、最有效的办法进行抢救。同时,要防止瓦斯爆炸、塌方等次生事故。
在党中央、国务院果断有力的部署下,一场争分夺秒的生命争夺仗在王家岭打响了。
抢救——与时间赛跑,与死神抗争。抢险救援艰难推进,绝不抛弃!被困矿工努力自救,绝不放弃!
29日上午,王家岭下起了小雨。
坑口外,山坡上,到处是人。冒着雨,王花蕊在人群中搜寻着,目光焦灼。
“看见孟小兵了吗?”“请问你认识孟小兵吗?”她逢人就问。
头天下午5点多,她接到弟弟的电话,知道丈夫出事了,就急着要赶到100多公里外的矿上去,可是夜路难行,亲人好说歹说,才拉住她。可这事让放学回家的大女儿在门外听到了,推门进来,哇的一声哭了。把女儿搂在怀里,王花蕊心乱如麻。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雇了一辆面的,王花蕊和亲友直奔矿上。在矿上转遍了,没有丈夫的一丝信息。王花蕊的眼睛红了。
她哭着寻到宿舍,见床上扔着小兵上工前换下来的裤子,皮带还串在裤腰上。睹物思人,王花蕊泪如泉涌。
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救援队伍,远处轰鸣的水泵声不时地传来,一线希望在她心里升了起来。她擦干眼泪,选择了坚持,和其他家属一起等着亲人出来。她不断地安慰自己:“小兵不会死的。”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矿区的救援工作在高速运转。
早排水一分钟,就能早一分钟下井救人!在保证24小时往井下压风、时时监测井下有害气体的同时,重中之重是排水、排水、再排水!
在事故发生的最初时期,是用矿井上原有的两个小水泵抽水,但这无济于事,一边是抽水量小,一边是水还在从入水口涌进。
在事故抢险救援指挥部,那间不足30平方米的简易房里,到处贴满了王家岭巷道的各种图纸。指挥人员在急促地下达着各种指令。
事故发生不到24小时,指挥部从省内调来的水泵、水管也已到位。
他们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速度在与时间赛跑。安装一个大型水泵,一般要一个月的时间。而在这里,只用一天。
他们以一种近乎奔跑的姿势抬着十几吨重的水泵、上千斤重的泵管,在25度的斜坡上往返奔走。
人们像钟表上一根根上紧的发条。但,他们还恨不得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井下的矿工兄弟就多一分生命的希望。
到29日23时,雨差不多停了。霍州煤电负责的排水装备试运转。
30日凌晨2时15分,排水系统开始正常运行。这是从矿外调来的抢险队伍形成的第一个排水系统。
当混杂着煤灰的黑水顺着长长的管道喷涌到井外的那一瞬间,人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救援队员脚下的水在后退!井下的孟小兵们已经听得见外面水泵的声音,嗡嗡地响着,身下的水位开始下降。
被困的矿工意识到:“这是在救我们了,一定要坚持活下去!”
两天了,他们干渴难耐。眼前是汪汪的水潭,混着煤渣,漂着油污,怎么下咽?但为了活命,他们喝下了,吐出来,再喝下。
他们饥肠辘辘。吃了些纸箱子碎片,就是井下用来装炸药的那种,很难下咽。41岁的河南商丘籍工人毛中宽这时总想起打日本鬼子的杨靖宇,他不是靠吃树皮、棉花来维持生命的吗?只要吃下去,生命就能延长一点。
他们昏昏欲睡。身上的毛衣毛裤棉袄冰凉地贴在身上,冷水刺骨,一旦睡下,就怕再也醒不过来。大家就轮流值班,隔一段时间互相叫醒。
30日,事故发生“第三天”——三天是孟小兵估计的,没有手表,孟小兵只能靠睡觉时间的长短来估计时间了,比如睡的时间短,那是中午,时间长,就是晚上。
“第三天”,昏暗的矿道里,顺水漂来了5个矿车,这是被困3天来,最让几个人兴奋的事。
“跳上去,没准儿就能漂到井口了呢。”
9个工友分别跳上两辆矿车,登上“诺亚方舟”,终于摆脱了水浸之苦。
水面至巷道顶部只有三四十厘米,他们蜷缩在矿车上紧紧地抱在一起。
在另外一条大巷道辅助运输巷里,工人们也在寻找逃生的办法。在大水袭来的时候,30岁的山西晋城籍工人刘学军和工友们爬到了一处几十平方米、地势较高的平面上。随后,人越聚越多,大约六七十人。
而在相邻的皮带大巷里,工友们炸开了两个巷道间4米厚的密闭。大伙儿跑上去掏煤粉、刨煤块,巷壁上露出一个仅够一人钻的小洞。几十个人纷纷爬过来,会合后的他们一共106人。
看到这么多人,大家不害怕了:即便出不去,死也要死在一起!
有一位姓高的老工人,想了个办法,指导大家在地势高的地方用井架和网片搭了五六十公分高的架子,能坐二三十人,如果水再涨,就爬上去。
井下水位在下降,刘学军和工友们尝试着用风筒做筏子。先用风筒布把风筒两端扎起来,然后把网片绑在风筒上,就做成了一个能漂浮在水上的筏子。有人还找来圆木,用钢筋和铁丝扎在一起,做成一个简易木筏。他们一共做了七八个,每个筏子能坐两个人。
等水位低下去的时候,有人坐着筏子用铁锹划着向外走,最远向前划了50多米,前面巷道漫到了顶部的水,又将他们逼了回来。他们打算等水位再下降时,分批坐木筏冲出去。
井下,工人在苦苦支撑;井上,救援在加快推进。
救援指挥部下令,必须尽快将排水能力提高到每小时2000立方米!那样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将水排到可以下井施救的程度。救援指挥部紧急下令省内五大国有重点煤企各自“认领”排水管泵,限时完成。当问有没有困难时,那些已经满脸煤灰、胡子拉碴的董事长、总经理们,没一个含糊。
为加快排水进度,专家和技术人员及时提出了4种排水方案:一是往井上排水,二是在井下往无人的空巷里倒水,三是打水平钻孔泄水,四是从地面打钻抽水。在督促加快排水的同时,指挥部还专门成立了打眼组,负责地面和井下钻孔方案的实施。
王家岭矿挖煤在临汾乡宁县,而出煤在运城河津市。一条十几公里的通道已经基本完工,在巷道与出煤通道之间,只剩下100多米的距离。救援人员打下钻孔,水哗哗地自流入出煤通道,大大加快了排水的进程。
这些措施效果明显:
31日18时,每小时排水量1125立方米,水位下降18厘米;
4月1日18时,水位下降42厘米,井下水平硐一个钻孔打通排水;
4月2日,排水能力达到每小时1935立方米,水位下降330厘米,井下水平硐三个钻孔全部打通排水,排水明显加快;
4月3日,井下排水水泵达到20台,能力达到每小时2585立方米,水位下降744厘米;4月4日水位下降974厘米,比头一天下降了2米多——这意味着,离下井施救已经不远了。
水位降得快,移泵频率就高。每一次移泵和接长管线,都很艰难。一根重达上千斤的泵管,单单搬运就已经很困难了,还要在井下狭窄的巷道中完成对接,就更是难上加难。要做到接口连接处严丝合缝,全凭工人的双手搬移对接,每个螺丝的紧固都要掌握好分寸,才能确保不渗不漏。
有一次,4名抢险人员抬着水泵往下移,慢慢的,污水已经淹到了脖子下面。一位队员脚下一滑,污水一下子呛到了四人的嘴里。
抢险人员往井下搬运、安装管线,连着干了3天3夜,饿了干啃方便面,渴了喝口冰凉的矿泉水;没地方,也没时间休息,实在困得不行了,就瞅空坐在管子上打个盹儿。
当管线出水时,许多工人累得腿打颤,站都站不稳。600米长的井巷一步步挪了45分钟才爬上来。腿肿了磨破了,汗水血水把靴子粘在脚上,脱也脱不下来。
干活时出一身汗,热得不行;一停下来,巷道里的风吹在身上又冷得不行。一冷一热,许多人感冒了;有的抢险队员嗓子哑了,嘴烂了,甚至拉肚子拉到裤子里,没有一个人吭声,吃点药又走向井下。
看到队员们实在太辛苦了,带队的不忍心,想换一拨人,就问大家:“谁愿意继续留下,就举手。”
大伙齐刷刷地举手,所有人都选择了坚持。
在大家没日没夜的努力下,抢险工作进展顺利。
推进!再推进!就能再现生命的曙光!坚持!再坚持!就能创造生命的奇迹。
奇迹——共同的坚持,从死神手中夺回115条生命
4月3日18时,王家岭矿总排水量达到9万多立方米,逐渐接近了13万立方米的预计透水量,井下水位已下降近6米。
指挥部下达冲刺命令:4日凌晨,至迟中午,必须实现下水救人——
此时,地面也做好了接应的各种准备。153台救护车在井口等待着,离现场最近的4家主要医院里153张病床已经准备好。医护人员日夜待命。
4月4日,王家岭矿难抢险救援进入第8天。晚上10时20分左右,在回风巷道,监测井下状况的救护队员郝喜庆发现巷道深处的水面上有光点晃动。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再看,果然就是灯光。
“有人!”他兴奋地抓起电话,消息传到了地面。
在事故抢险救援指挥部,电话那边疾速地汇报着。省委书记张宝顺要求:“赶快核实!”
按照图纸,回风巷道所处的位置最低,最不可能有人存活。但,就是这里传来了生命的讯息。
负责回风巷道排水的焦煤集团董事长白培中此时也在井下,他也不敢相信,举起矿灯走到水面,挥灯在空中画了个圈,里边水面上紧跟着也画了个圈。“确实有人!”
“马上进去,赶紧救人!”早就部署好的各个救援环节立即全部调动起来。
王家岭透水事故井下救人行动迅即展开!
汾西矿业救护大队大队长陈永生立即带着23名救援人员从回风井入井,徒步奔向北回风巷掘进头救援地。
大家身背氧气瓶、备用呼吸器,手持探险棍,兜里装着营养液、蒙眼罩,总共约50斤重的物品,踩着湿滑的台阶、顺着约摸25度的斜坡奋力前进。救人心情急迫,这段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救援大军只用了20分钟就赶到了。
巷道深处水面上矿灯晃动越来越快,大家更加兴奋起来。皮筏充气、挪入水中,几乎在转眼之间救护队员王根生快速爬上皮筏,与另一名救护队员两人划皮筏直奔光亮而去。
水面离顶板有1米的距离,他们只能匍匐前进。划了一段水路,水位更高,皮筏已接近巷道顶板,无法穿行。两人急中生智,把皮筏放掉一些气,趴着勉强通过。
近了,灯光近了!只见两辆漂浮的矿车里,分别蜷缩着4个人和5个人,抬起头,九双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困在里面的孟小兵和工友们看着救援队员艰难挤过巷顶,说道:“你们慢点,不急,等水位落落再过来吧,我们还能等!”
王根生和队友毫不犹豫,干脆跳下水,涉水奔向被困矿工。
王根生与同来的那名救护队员利用救生圈,连拖带抱,将孟小兵和另两名工友搁在了皮筏上。留下队员陪伴剩下的工友,王根生跳上皮筏奋力向外冲去。
皮筏接近“岸边”时,担架救护队早已守候在巷道上。看到橡皮筏由远而近,“把灯关上!把灯关上!”大家喊道,为了防止光照刺伤获救工人的眼睛,300号人齐刷刷地关闭了头上的矿灯。
近了,近了,看清了皮筏上躺着的工人,“哗!”巷道里所有人鼓掌、跳跃,泪水从每一个人的脸庞上“唰”地流过。
八天八夜。多少艰险,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多少牵挂,全国人民盼的就是这一刻!
“愣着干啥,快抬人啊!”不知谁喊了一句,大伙儿这才冲上前,七手八脚将孟小兵三人分别抬上担架,蒙上眼布,盖上棉被。
一场生命的接力开始了。几乎不用指挥,早已编队的救援人员分成9个6人小组,4人抬担架,2人护卫,300米的巷道上靠右侧一路小跑直奔升井底。
在那里,又有30人的队伍分组负责把获救工人抬上绞车升井。
绞车迅速升井,井上一片欢腾!一片欢呼!
一阵清凉的风吹到孟小兵的脸上,虽然蒙着眼睛,但他意识到自己重新回到地面了——坑口吹来清新的风是每次下班升井后最让孟小兵感到愉快的。
而今天的春风不一样,他有一种重生的幸福。在受困的巷道内一直没哭过的孟小兵,落泪了。
时间定格在4月5日凌晨1时左右。生命的接力棒传递到白衣天使手中。早已等候在坑口的医护人员协助担架员将孟小兵等9名获救工人逐一抬上车,挂上输液瓶,直奔离得最近的山西铝厂职工医院。沿途40多公里的道路,200多名警察值勤,实行了严格的交通管制,确保这条生命通道畅通无阻。
从被困人员出井、运送、医院治疗、转运治疗,生命的接力环环相扣、缜密衔接。
从孟小兵出井到1时24分进入山西铝厂职工医院病房,走过崎岖的山路花费不到1小时。车停稳后,医护人员赶紧推着担架车迎上去,后车门打开,大家合力将获救工人转移到担架车上,再通过走廊、到电梯、进入3楼的病房,这个过程,用时仅4分钟。
“这是一场与时间争夺生命的战斗!一切准备都是为了能让生命延续!”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冲到门口迎接的医疗专家副组长、山西医科大学第一医院副院长刘强说。
第一批9人被救的消息振奋了小山沟里5000多名参与救援的人们。在那里,人们哭着、笑着,呼唤着,遇到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人,只要四目对望,就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紧紧相握,不需要任何言语。
179个小时,有人说这是一个奇迹呀!但救援人员相信:还会再有奇迹发生!
奇迹果真又发生了!
上午8时30分,救护队员乘橡皮筏进入辅助运输大巷侦察,在“生命之孔”曾经传递生命信息的地方,准备救助第二批受困矿工。
由于巷道内水面以上高度受限,救护队员无法进入,只好返回,但是看到前方有数盏矿灯发光。指挥部下令:继续加大排水力度,降低水位,争取尽快进入搜救。
9时许,救护队员再次进入。井下瓦检员向事故抢险救援指挥部报告:检测仪器显示,目标巷道里氧气浓度仅为16%,而瓦斯浓厚上升到了2.6%。瓦斯浓度一旦超过5%,就可能产生爆炸。
是撤退还是继续前进?这是个艰难的抉择。指挥部里的专家们在激烈地争论着。
经过分析认为,氧气和瓦斯的监测结果有时会有误差,在巷道的顶部、中部和底部检测都会出现不同的结果;井下的大系统没有出现变化,因此井下的空气也不应该发生大的变化;氧气浓度一旦低于17%,人就动弹不得,但目前井下的救援人员仍很正常。这说明,检测的数据可能有问题。
指挥部当即拍板:继续前进搜救被困人员!不过,搜救队伍加上了更严密的防护措施,并派出另外两组救护队员接应。
水下的各种被毁设施也很多,他们不得不派一个人在前面用棍子清理障碍物;向前划进的同时,还要检测有毒气体。在越过了大面积的水面后,因为杂物太多皮筏已不能前行,队员张金带着另外一名救护队员爬上传送皮带往巷道深处继续搜寻。
他们一边艰难地行走,一边喊话:“有人没有?”没有回应声。在走过一片水面下了皮带再往前走时,张金发现地上有很多脚印。
“有没有人?”10时30分左右,当走到20102工作面皮带机头的时候,张金再喊。
“有!”终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话音未落,眼前先是有一盏矿灯亮了,几盏矿灯亮了,十几盏矿灯亮了,接着所有的100多盏矿灯“刷”地一下亮了起来,顿时驱散了眼前的黑暗。
几乎所有的被困工人都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那一刻,救援队员热泪纵横,大家全哭了。
从11时18分到14时15分,橡皮筏在巷道里来回穿梭,106名被困工人艰难地走出了险境,陆续升井,同样被早已守候在井口的救护车疾驰送往医院。
5日中午,从北京赶来紧急驰援的医疗专家,和当地医疗专家一起为115名获救工人会诊,当晚决定将60名病情较重的工人转往太原治疗。铁道部紧急调配专列运送病人,停开了沿线所有的车辆,太原公安交警全力疏导交通,确保病人在最短时间内到达各大医院。
得知这一消息后,胡锦涛总书记、温家宝总理向获救人员表示亲切慰问,向所有参加救援的人员表示崇高敬意,要求前方救援指挥部,继续发扬不怕疲劳、连续作战的精神,进一步加大救援工作力度,全力以赴、争分夺秒,千方百计搜救其余被困人员,同时精心做好获救人员的医疗救治工作。
消息传遍全中国。一场生命大营救,牵动着亿万群众。5日中午,当地群众守候在山西铝厂职工医院门口,驶来一辆救护车,人群中就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一位退休老干部挥毫泼墨,一口气写下“全国人民与矿工心连心”“共产党好”“祝贺营救成功”的字幅。
消息传遍全世界。各国媒体纷纷以大量篇幅和时段报道中国政府全力以赴救援被困工人,并由衷称赞营救成果和工人们创造的生命奇迹。
6日中午,孟小兵在医院里吃上了在井下最想吃的面条。他借用护士的手机和妻子王花蕊通了电话:“我还活着。”
“我一直相信你活着!”那生死不明的八天八夜守候,王花蕊喜极而泣。
坚守——我们相信他们仍然活着
有创造生命奇迹的欣慰,也有生命逝去的悲伤。在王家岭矿,救援在紧张进行,一些不幸遇难的矿工遗体也陆续被发现。但是,人们依然执著地相信:工友们还活着!
从5日营救出第二批被困矿工后,救援步伐更快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留给他们抢救生命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为了适应井下复杂的地形,救援人员拉来了更多的排水软管,应急发电车和水泵的轰鸣声,以及忙碌的救援人员都告诉人们,这里的救援仍在加紧继续。不断地抽水,不断地有水涌入,但他们仍坚定执著地向最后的出水口支巷挺进。
救护车和医护人员仍在坑口守候,从北京来的医疗专家陈明晓认真制定着更加精心的针对余下受困人员获救后的医疗救治方案。他们依然期待着生命奇迹的再现。
入夜,山里的风依然透着寒气。来自霍州煤电公司的救援人员邵同群,站在悬崖旁,披着军大衣,手拎手电筒,凝视着通向崖底的水管。在救援中,他是一名看水工,随时报告排水出现的异常情况。每天晚上他都要在这里直直地站上八小时。他说,“我还要在这里站下去,直到我的兄弟们都出来了。”
临汾市电力救援队500多人仍在矿区彻夜巡查,生怕“电力生命线”出事。这些线路可不是一般的电线,是抢救工人的生命线;假如有应急需要,他们的移动发电车可在1分钟内启动,保证不耽误救人。
经营电工材料的“80后”青年张华杰,事故第二天将价值1万多元的电线、电缆等物资送到抢险现场。这几日,他又带来了“90后”员工史卓越,跑回来当起了志愿者,在井口抬管道、搬设备。他们仍然在矿上忙碌着。
杜娟、杜一静、杜璐丹,来王家岭寻父的三姐妹,得知出事时父亲并不在井下,她们留下做起了志愿者。每天早上六点半至晚上十一点,在后勤组洗碗、打扫卫生、搬运矿泉水和食品箱。她们说,要坚持到抢险的最后一刻。
75周岁的高润泽老人,曾经是一场煤矿透水事故的获救者。他专门驱车从山东赶到抢险现场,向抢险指挥部捐款2万元。老人鼓励大家,井下有空间,希望所有人都要坚持,坚持,再坚持!
那些还没有见到亲人的家属们,还在望眼欲穿。
是啊,用真情坚守生命,用信念维护尊严,不放弃、不抛弃,奇迹,或许就在前方!
截至4月11日12时,事故发生第15天。井下仍有5名工人被困。井下排水搜救工作仍在全力推进。事故已造成33人遇难。
王家岭矿透水事故,是一场本不该发生的灾难,事故原因已开始调查。事前接到渗水报告,但未及时撤人;赶工期、赶进度,安全责任不落实;事故巷道此前多次积水但排查治理不力……
正是一个个人为的隐患,将矿工们推向了黑暗的“深渊”。
遇难的矿工,为了给孩子挣学费,为了让父母、妻子和儿女过上更好的生活,下到幽暗的井底辛勤劳作。无情的灾难却夺去他们鲜活的生命。亲人们失去了父亲、丈夫、儿子和兄弟,失去了家庭的顶梁柱,怎能不悲痛欲绝,让我们为这些失去的生命送上深切的哀悼和缅怀。
为了使悲剧不再重演,我们必须再次警醒——以生命的名义。
透水事故的发生,以及生命大救援的十多个日日夜夜见证:一段惨痛的记忆,将化作沉重的警钟;一个个生命的奇迹,一声声不离不弃的生命呼唤,还有那血脉相连、共度危难的民族大义与人间大爱,将凝成人们继续前行的力量。
那逝去的生命,那悲壮的一幕,那感天动地的精神,我们永不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