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焕新发誓要把官司打到底为父亲讨回公道。 |
来源:法制周报
本报独家专访刘连仁之子、中国劳工联会执行会长刘焕新
山东劳工刘连仁逃亡13年成“穴居野人”
《法制周报》首席记者 朱春先 文/图 发自山西太原
2010年3月21日,中国劳工刘连仁之子刘焕新从山东应邀来到山西武乡八路军纪念馆,参观正在这里展览的《二战期间日军性暴力受害者图片展》。
从1980年开始,中国劳工刘连仁先后4次去日本,向日本政府讨要公道,此后,其子刘焕新又先后前往日本9次,专门为父亲打官司。
近30年过去后,当年的“穴居野人”刘连仁已经作古,其子刘焕新仍走在一条向日本政府讨要公道的荆棘之路上,他们不知道,赢来最后尊严的时刻还要多久。
1958年刘连仁回国时,国家主席刘少奇抱起13岁的刘焕新,亲切地对刘连仁说,“祖国人民欢迎你”。52年后,当年的少年已从父亲刘连仁的手中接过担子,为所有中国劳工继续向日本政府讨要公道。
现已担任中国劳工联会执行会长的刘焕新,日前接受本报记者独家专访,揭秘了一段发生在半个多世纪以前,带着日本军国主义血腥罪恶,彰显人类挑战生命极限的传奇故事。
“遗腹子”的童年记忆
1944年10月18日,刘焕新在山东高密市井沟镇草泊村出生。在他出生前的40天,刘连仁被日军抓走。“刚开始时,家里人还以为,父亲是出去做劳工了,不知道被弄到了日本。”
时间一长,家里人都以为刘连仁不在了。被抓走前,刘连仁刚结婚不久,刘焕新便成为其留在家乡的孩子,当地人都将刘焕新当作刘连仁的遗腹子看待。
为了纪念父亲,家里人将刘焕新起名为刘寻,意为寻找父亲,后来,寻找不到,就改为刘盼,意思是,寻找不到,就盼望父亲有一天能突然回来。
年岁稍长以后,刘焕新和村里的其他孩子一起,到学校读书。(法制周报新闻热线:0731-84802117)班主任老师知道他的情况,觉得“寻”和“盼”,都代表一种被动的思想,过于消极,不利于孩子的成长,便建议其将名字改为“焕新”,也就是焕然一新的意思。
当时,刘焕新的祖父母还在世,母亲赵玉兰带着年幼的刘焕新,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这个受尽磨难的朴实农妇,以她自己的坚守,最终等到了丈夫回家的一天。
在太原市新纪元大酒店的一间普通客房里,现年65岁的刘焕新在说起母亲时,目光中充满敬意。而在记者提到其父刘连仁时,这个高大的山东大汉,几度唏嘘不已。
逃亡13年成“穴居野人”
关于刘连仁在日本北海道冰天雪地中13年野人生活的全部细节,是在刘焕新从部队转业以后,陪着父亲先后十多次往日本打官司时,从父亲那里多次听来的,这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已深深扎根在他心灵深处。
也就在刘连仁1958年即将回国的那一年,刘焕新已经14岁,家里人找到当地的一个算命先生给他算了一卦。算命先生竟神奇般地预言,“这个孩子的父亲还在世,没有死”。几个月后,刘连仁回国。
从刘连仁回国的那一天起,逐渐长大的刘焕新将自己的命运与父亲的命运绑在了一起,直到今天仍未结束。
刘焕新告诉《法制周报》记者,从父亲那里,他陆续知道了当年父亲走后的遭遇。
“他被强掳到日本后,被带到北海道明治矿业公司昭和煤矿。那个时候,因为战争,日本男人已经很少了,他们被掳到那里后,被安排干最苦最累的活。父亲告诉我,他一刻也没有放弃过逃跑的念头,5个月里跑了4次。”
“每次都是集体逃跑,每次都被抓了回去。到第5次的时候,一共跑了5个人”,刘焕新说,1945年6月底的一天,5个工友跑出来后,当时就被拉网式围捕抓走了3个,到冬天,又被围捕抓走一个。最后,只剩下刘连仁一个人逃到了北海道的深山老林里。
“北海道到处都是冰天雪地,没有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父亲便自己挖了一个洞,先用树枝盖起来,然后再在上面铺一层土,尽管里面的空间非常小,但由于有了土层的覆盖,还算保温。”
刘焕新说,父亲基本上成了“穴居动物”,除了外出找食物外,一般不出洞。(法制周报新闻热线:0731-84802117)到被人发现时,其肢体已经僵硬变形,不能正常走路了,也不会讲话。“那13年,他就没有和人说过话,语言功能已经没有了。”
冬天,刘连仁到海边找来海草和海带晒在海岸上吃,夏天便到树林里找野果子吃。“他就跟动物冬眠一样,可以五六个月不出洞,最多醒来上十次,一个冬天基本上不大便。”
有一次,一个采栗子的女人在山上遇到了他,吓得鬼哭狼嚎般地逃下山去。她怎么吓成这个样子!刘连仁边想边到小河边一照,哎呀!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由于长期没剃头刮胡,须发蓬松,污垢满面,衣着褴褛,活像一个野人。
刘连仁把一年分成两季,下雪是冬季,化雪是夏季;月亮圆一次是一个月,太阳升一次是一天。他就这样盘算着日子,迎来了第13个冬季。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一架打稻机旁,找到了半袋大米,一桶煤油。真是好运气,恐怕这是十几年来最舒服的一个冬天了。他省吃俭用,直到来年1月还有米和油。
刘少奇亲自安排他治病
“要不是那只兔子,父亲可能活不到回国。”刘焕新动情地说,是一只逃跑的兔子无意中救了父亲一命。“1958年2月8日,有一个名叫夸田清治的日本猎户,上山打猎,在追一只野兔时,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洞口在冒热气,他起身拿猎枪拨弄洞口,并朝洞的方向开了一枪,但没有直接打向洞里,随后便走了。”
“我父亲感觉被人发现了,等猎人走远后,便从洞口爬了出来。当天晚上,他跑了一个晚上,但由于当时积雪很深,一个晚上也没有跑出300米远。他身上也没有衣服,冻得不行,便又折回到洞里。
第三天,夸田清治到当地警局报案,并在随后带着2名警察找到了刘连仁。在度过了13年穴居野人生活后,刘连仁再次回到了人类社会。“尽管父亲被人发现并救了出来,但他的回家之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刚开始时,他被当作‘非法入境者’被抓了起来,最后,在一位当地华侨的帮助下,才成功地获救。”
“父亲被发现的当天晚上,当地的《北海道新闻》就播出了他被发现的事迹,在新闻中,他被人称为‘非法入境者’,华侨席占明看到这个新闻后,当即找到警察局,要求面见我父亲,由于父亲已经不会说话,在问话时只能以点头或摇头示意,在搞清楚父亲的真实身份后,当天晚上,他就被席占明领了出来。”
1958年4月10日,在祖国的关怀和中日友好人士的帮助下,刘连仁踏上了归国之途。“当时,刘少奇主席亲自接待了我父亲,还把我抱了起来,”在说到这一细节时,刘焕新突然语气提了起来,说道,“那一年,我已经13岁了,但还是第一次见到父亲。那个场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1958年4月15日,天津塘沽码头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国家主席刘少奇紧紧地握着刘连仁的手说,“欢迎你!欢迎你!祖国人民欢迎你!”刘焕新回忆说,当天晚上,刘少奇又来到了刘连仁一家三口住的旅社,和刘连仁拉起了家常。最后,刘少奇对刘连仁说:“这些年你受尽了人间苦难,明天先到医院去检查一下身体,好好治一下病,这里有好大夫。”
第二天,刘少奇亲自安排刘连仁到医院检查了身体,还陪同他看了戏,并设宴招待了刘连仁一家。(法制周报新闻热线:0731-84802117)吃饭以后,刘少奇还和刘连仁一起照了相。在天津住了5天后,刘连仁回到了山东高密老家。并先后担任当地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多届,多次应邀前往部队、学校做报告。
“要把父亲的官司打到底”
“父亲回家后,于1959年生了一个妹妹,第二年又生了一个弟弟。但弟弟长到9岁时就死了。”刘焕新说,重新团聚的一家人,虽然艰难但很幸福地生活着。几年后,刘焕新为了了却父亲对政府的感恩心愿,报名参加了解放军。在问到这一情节时,刘焕新说,“没有强大的军队,就没有强大的国家。我当兵既是为小家,更是为大家。”
由于自小就有了特殊的生活经历,进入部队的刘焕新异常刻苦,各项成绩均居于前列,多次立功受奖。他的事迹还在1964年登上了《人民日报》、《解放军报》。“我还清楚地记得,当年《人民日报》报道我的标题是,‘我为人民扛起枪——记刘连仁的儿子在部队的成长’。”
由于表现突出,参军第一年,刘焕新就当上了干部,任连队代理指导员、指导员等职。在他担任代理指导员和指导员的6年里,其所在连队,有4年被评为“四好连队”。
转业以后,刘焕新被分配到高密县供销社,担任工会主席等职,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继续做努力着。就在刘焕新转业回地方的这一段时间里,年事已高的父亲刘连仁向儿子表达了一个心愿,就是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向日本政府讨回一个公道。从1980年起,刘焕新先后陪同父亲去过日本4次,2000年9月2日,刘连仁以88岁的高龄辞世后,刘焕新又去了日本9次。
刘连仁去世10个月后的2001年7月12日,日本东京地方法院,对刘连仁起诉日本政府一案作出了一项判决:要求日本政府向曾经被侵华日军强掳到日本北海道充当苦役的中国人刘连仁赔偿2000万日元。
“刘焕新手捧刘连仁的遗像,泪流满面:‘我受苦受难的父亲只差一年就会看到今天的胜利,这是他盼了半个多世纪的结果。’”当时的一个媒体如此动情地写道。
然而,胜利远非想象中来得那么快。随后,日本政府提出上诉。2005年6月23日,日本东京高等法院二审判决刘连仁败诉。东京高等法院在刘连仁诉讼案中,承认了日本政府在战后没有及时保护刘连仁属于违法行为,但以“当时日中两国间没有关于国家赔偿的相互承诺”为由,撤销了一审判决。
为了便于中日两国人民了解刘连仁惨遭日本军国主义奴役的历史真相,2005年7月23日,刘焕新筹建的“刘连仁纪念馆”开工建设,同年9月2日落成开幕。刘焕新告诉记者,“刘连仁纪念馆”就在他的老家附近,高密市井沟镇草泊村,展馆总面积158平方米,展馆内陈列了刘连仁生前部分遗物及刘连仁对日诉讼案的相关文字、图片、音像资料等。
“现在,主要是当地学生和部队官兵前来参观,零散的旅游者也不少”,刘焕新说,这个纪念馆是一个完全民间的非营利性的机构,每年自己还要投入不少的经费和精力来管理。(法制周报新闻热线:0731-84802117)“但我一点也不后悔做了这个事情,能为中国劳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是我最大的欣慰。”刘焕新说,“我这辈子就是剩下一口气,也要把父亲的官司打到底,总有一天,我要讨回这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