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杂志前驻约翰内斯堡记者/汪亚雄
1993年下半年,南非社会开始急剧动荡。我重返南非,以记者身份,亲历南非民主变革的进程,将南非废除种族隔离制斗争中的呐喊和咆哮,抗争和厮杀,耻辱和光荣,血泪和生命,用中文和英文,文字和图片向中国和世界报道。
黑人领袖曼德拉在1990年获释后,更加矢志不渝,继续领导着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非国大)与南非各民族、部族黑人结成最广泛的同盟,不断地向白人种族主义政权发出挑战,要求永久废除种族隔离制,实现种族平等,举行不分种族的“一人一票”的全国民主大选,建立民主的新南非。
但民主进程始终会经历奋进和挫折。1993年年底南非的一个右翼自由联盟,包括顽固维持种族隔离制度的南非保守党、阿非利加白人人民阵线、西斯凯“独立家园”、基督教民主党等组织在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亚举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反民主示威游行。当时前往采访的南非和外国记者有几十人,大都分散在游行队伍中采访,没有料到,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我从一个新闻事件的目击者、记录者被裹挟着成为当事人。几个情绪激动的南非白人农场主将我围住,并粗暴喝问,你是哪里来的,你是共产党国家的,我从你的目光中看出来了,你和他们(黑人)是一伙的,你们来帮助他们夺取我们(白人)的政权,说着就动手对我推推搡搡。我势单力薄,眼看要吃亏,便大喝一声:"I am an international journalist!(我是外国记者!)"幸好有几个闻讯赶来的外国同行迅速为我解围,才避免了事态进一步恶化。这一事件过程虽然十分短暂,却让我切身感受了民主变革的血雨腥风。
到了1994年4月,南非大选在即,国内各种政治力量之间的矛盾和斗争更趋白热化。黑人与黑人之间、白人与黑人之间、白人与白人之间冲突不断,搞得人们眼花缭乱。各地动乱不断发生,电视、报纸每天都在报道杀人、放火、爆炸等暴力事件。南非新闻联合社的记者专用寻呼机则一次又一次地报告南非本地的和外国的记者在南非各地冲突事件的采访中遇难、受伤的噩耗。
4月24日这一天上午9时45分,南非大选全民开始投票的一刻,一枚重约80公斤的炸弹在约翰内斯堡市中心布利街角一辆小轿车中爆炸,爆炸点距非国大总部仅200米,造成8人死亡,70多人受伤。爆炸震动了南非各界以及在南非的5000名国际观察员和南非以及从世界各地前来的3000多名记者。
4月27日清晨,我从约翰内斯堡城外的驻地独自驱车赶往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亚,我要用相机和胶片记录南非新国旗第一次在总统宫前广场升起的那一时刻。从约堡到比勒陀利亚市中心57公里的路程,因无数次往返,轻车熟路,仅35分钟就赶到了。广场上的旗杆在夜幕中巍然矗立,四周静悄悄的。比勒陀利亚深秋的清晨十分寒冷,半小时后,东方开始发白,穿着蓝灰色军棉大衣,头戴军棉帽的两位黑人,肩扛新国旗,向旗杆走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脸上洋溢着的喜悦。几分钟后,在我相机镁光灯的闪光中,两名士兵登上旗墩,展开了南非的新国旗。这一天,南非新宪法开始生效,一个崭新的南非诞生了。而后这一天被定为宪法日。后来我得知,正式的升旗仪式在当日下午举行了,但不论怎样,我是最早见证新国旗在总统宫广场升起的外国记者。
1994年5月2日晚,在南非约翰内斯堡卡尔顿饭店,非国大的代表登上主席台欢呼歌唱,庆祝非国大在南非第一次全民大选中获得胜利。在漫长的等待过后,曼德拉等非国大领导人和代表终于出现了,我支撑着早已麻木的双腿和僵硬的身躯,拼力拥挤在记者人群中,寻找肩部和头部的空隙,用照相机捕捉下了不同种族、肤色各异的人们相互拥抱庆贺胜利的历史性瞬间。
1994年5月10日对南非乃至全世界都是一个历史性的日子,南非总统宣誓就职仪式在比勒陀利亚当地时间12时5分开始。本来,我被南非方面划作文字记者安排在庆典现场又后又偏的位置,右胸上被粘贴的文字记者标志规定我只能安身于此,但是,我到现场的目的就是要靠近主席台。我以一个专业摄影记者最为习惯的姿势,将照相机托在胸前,挡住了文字记者标志,蒙过了工作区管理工作人员,进入到摄影摄像记者专区,保证了最近距离目睹和拍摄曼德拉就职仪式。
如今,1994年5月10日南非中央储备银行为新南非诞生而发行的面值5兰特的硬币依然在我手中闪亮,它将成为我永久的纪念。那年我刚好32岁。
来源:2010年5月1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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