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75岁的外科大夫参加过4次大地震救援。他35个小时驰援玉树,救治了500多名伤员,是震区年龄最大的医疗志愿者。汶川地震后,他3次入川,救援花费近40万元。他把废墟里的桌椅、窗户锯成木条,当临时夹板;把白大褂撕成绷带,在他眼里,多一分钟,也许就能多救一条命——
吴殿华 吴殿华对地震一点也不陌生。“新中国成立以来的4次大地震,我都赶上了。”这个75岁的老人乐呵呵地笑着,语调就像谈论天气一样轻描淡写。
可地震的威胁从来没真正降临他所居住的河北省冀州市。事实上,这个从医60年的老医生对地震最直观的感受,不过是30多年前唐山地震时,“家里晃得厉害”。
是他在追着地震跑。4月14日晚上,当老人从新闻上看到青海玉树发生7.1级地震时,他立马准备好药品和医疗器材,第二天早上5点就跑到几个年轻朋友家去敲门,拉了3个人组成“抗震救灾医疗队”,开上自己的本田车,“马上出发”。
这是他与地震的第四次相遇。1966年邢台的7.2级地震和1976年唐山的7.8级地震发生时,作为当时冀州市唯一一家医院的院长,吴殿华按照上级指示“出个医疗队”前往救援。几十年后,他还清晰地记得到达震区后看到的“可怕”场面:“房子都垮了,道路两侧摆着满满两排死人,一下雨就尸臭冲天……”但更打动他的,是伤员看到他时“求救的目光”。
到了2008年的汶川地震,这个已经退休的老医生正自己经营着一家医院,再也接不到“上级指示”。可电视上“7.8级”的数字还是让他心中一惊:“唐山地震又来了!”
他拿出地图,找到这个“从没听过的地方”,发现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城市。“这可不得了!”吴殿华马上从自己的民营医院里找了100多种药品、80多种医疗器材,带着医院的护士,找了两个司机,开着救护车,花了20个小时跑到了四川,在德阳第二医院的受灾群众安置点帮忙救治伤员,一待就是半个月。
“地震的时候,根本没时间思考,只有马上冲过去,”吴殿华说,“早到十分八分,就可能多救两条命。”
与两年前的汶川相比,玉树的距离又“远了三分之一”。吴殿华和他的3个同伴儿花了35个小时才走完3000公里的路程。到达震区后,因为强烈的高原反应,这个在华北平原待了一辈子的老人,心跳已经达到每分钟200下,下车没走两步就几乎要昏过去。
不过,找到地震指挥部,说明自己的来意时,他又“装得好好的”:“我没有高原反应,我这就是累的……”
其实,这个14岁就当医生的老人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症状是心房纤颤,“一检查准住院”。“那哪行啊!”吴殿华提高了嗓门,“让别人来救我,我不就成"麻烦"了吗?我是来救人的。”
他在过去的60年里一直在救人。作为冀州最有名的外科大夫,他曾经完成了全国第一例连体婴儿双双成活的分离手术,也曾经从患者腹部摘除60斤的巨大肿瘤。甚至,在上世纪60年代,为了治疗一个把手臂卷进铡草机的“三八红旗手”,吴殿华还从自己的大腿上割下8块小小的皮肤移植给她。
他相信,震区需要自己,不仅因为他是“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主任医师”,还因为地震之后,“第一缺的就是我这样有地震经验的外科大夫”。
在汶川地震救援中,听了吴殿华的自我介绍,德阳第二医院的负责人握着他的手连连感叹“总算来了个明白人”。当时,因为人手紧缺,医院各个科室的医生都被紧急调去参与外科包扎缝合,一位五官科的医生甚至按照脸部缝合的精细要求,花了4个小时才缝好一个病人的伤口。
吴殿华还记得,当他看到一个医生四处寻找专业的半月形夹板,并细致地为一个骨折的伤员完成固定时,他“一下子就急了”:“外面三五分钟就拉来一车伤员,照你这样固定下去,一个月都做不完。”最后,他领着大家把废墟里的桌椅、窗户和椽子都拿来锯成木条,当做帮伤员固定的临时夹板,包扎的速度才快了起来。
这都是他以前用过的“招数”。在40多年前的邢台地震救援中,因为物资紧缺,除了夹板,医疗队最后甚至连绷带都用完了,吴殿华和他的同事们只能像武侠电影里那样,把白大褂撕成一条一条的,充作绷带,缠在人们的伤口上。
“这都是经验。”吴殿华说着,露出一点得意的神色,“好多年轻的大夫是没有这些经验的。”
但这个经验丰富的医生毕竟已经上了年纪。他脸上刻着一道一道的皱纹,笑起来就会挤在一起。他的心脏不好,加上身处高原,走几步路就会心跳加快。他的腿脚也不大方便,没法下蹲,面对帐篷里躺在地铺上的病人,只能跪在床铺的边上,“等于看一个病人就给病人磕一个头”。
一位记者曾经好奇地跟着他数,结果发现,巡视病人半天里,他一共跪了36次。听到这个数字,吴殿华哈哈笑了:“这样比较方便,拆线什么的都好操作,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可腿脚的病痛的确给他带来了问题。因为不能下蹲,而这个临时的伤员救治场所又没有厕所,吴殿华不得不用空心砖自己垒了一个粗糙的座便器。结果,因为搭得不稳,他整个人重重地摔了下去,腿上被划了一道20厘米长的口子,白大褂也被弄脏了一大片。
同行的医疗队成员贾咏才回忆说,这是吴殿华在青海艰苦的行程中“最生气的一次”,老人抱怨:“咱们是来救人的,结果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关于他腿脚病痛的原因,很多人相信,这是50年前他从自己的胯骨上凿了几块骨头,移植给了一位骨头坏死的病人所留下的后遗症。但对于这个感人的故事,吴殿华并不领情。“我们做大夫的都知道,凿几块胯骨对人根本没什么影响,”吴殿华说,“我的腿就是之前得神经炎落下的毛病。”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个讲话总笑眯眯的老人是个倔脾气。出发去玉树前,几个儿子劝他不要去,“年纪这么大了,捐点钱就行了”,但他根本不听。最后还是老伴儿焦静制止了儿子们:“他决定的事情谁劝也没用,让他去吧。”
甚至,为了一个在汶川地震救助中认识的病人老尹,他反反复复地打了几十个电话,坚持要求对方从四川农村的老家来到冀州,自己报销路费和吃住,免费帮忙拆掉固定骨头的钉子,并且帮他做恢复治疗。因为对方一开始“怕出门”的犹豫,在一次通话中,这个曾经担任冀州卫生局局长的离休干部还生气地摔掉了听筒。
但即便如此,最终从四川千里迢迢赶到河北的老尹也知道吴殿华是“好心”,“总觉得我们可怜”。除了那次摔电话,在之后的半年多里,老尹再没看过吴殿华发火,这让他忍不住感慨“这样的好脾气在我们家那边真不好找”。
在汶川地震后的一年内,吴殿华又去过两次灾区,带着食品、药品回访那些曾留下地址、联系方式的伤员,还特意让人在车头上写上3个字:“探亲团”。
前后3次去四川,花掉的钱有三四十万元,可老吴一点都不心疼:“我和老伴儿的退休金很高,4个儿子也都有自己的事业,我们不缺钱花,不缺房住……”
在媒体报道中,吴殿华爱讲些“不是我要来,是我不得不来”的豪言壮语,面对老伴儿也曾经说出“在你和伤员之间,我只能选择伤员”这样几乎不近人情的话,但生活中吴殿华“说话特别随便”。平日里,他总爱在自己的医院里挨个病房串来串去,跟相熟的病人聊聊家长里短。甚至在震区听到老伴儿在电话里说“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回来”时,当着一群记者的面,他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4月29日,他终于“完成任务”,按照指挥部通知准备返回。当他5天后到达冀州时,老伴儿焦静一眼就发现,吴殿华瘦了一圈,“肚子明显小了”。事实上,在震区的半个月里,除了偶尔改善伙食,这个患有高血压、糖尿病的老人,大部分时间只能吃冷矿泉水泡的方便面。
从玉树回来后,在冀州这个河北中部的小县城,吴殿华又一次成为了新闻人物。在他的事迹报告会上,许多人第一次知道,他在玉树救治了500多名伤员,他是震区年龄最大的医疗志愿者,而且在汶川和玉树两次地震救援中,他所带领的“抗震救灾医疗队”都是第一支到达的民间医疗队。不过,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还是胡锦涛总书记慰问灾区时与他一人一句的对话,以及一张在当地广为流传的合影。
很少有人知道,从青海回家后半个月里,吴殿华的左腿一直有严重的水肿,腿肚子上看不见血管,手指一按就会留下一个坑,走起路来也只能深一脚浅一脚。
因为参与4次地震救援的传奇经历,有人在报纸上把他的故事画成了连环画,在冀州县城里,也总有年轻人见到他就说“向您学习”。而这个离休10多年的老人现在也琢磨着成立一个志愿者队伍,这样万一再有什么“突发事件”,他就能领着一群年轻人直接出发。
如今,家里的电视也已经被他“锁定”在了新闻频道。“虽然咱不希望有地震,但如果国家再有难,我一定还要冲上去。”这位75岁的老人带着浓重的河北口音,“一定”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可他的老伴儿已经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了。即使曾经跟着吴殿华参加过汶川救援,现在提起地震,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医生也会连连摇头:“希望我们活着的时候别再地震了,太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