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的主权债务危机引发其社会危机和全球股市震荡，成为近期国际新闻焦点，它不是单纯的金融危机，甚至不是一个国家或欧盟地区的问题，而是一种生活观念和社会制度在经济全球化加速后出现的普遍问题。透过这个焦点，我们可以得到很多有益的启示。
希腊与古希腊有多远？ 如同古希腊众神都有凡人一样的七情六欲，现代希腊人也很懂得享受生活。
现代希腊人是自信和骄傲的，他们居住在那个伟大文明的废墟上，讲着希腊语，很少有人质疑他们是梭伦和伯里克利的后裔，想到他们与古代希腊人之间的差异。
这种状况有时会忽视一些重要的区别。虽然古希腊是西方民主的发源地，但光复古希腊文明的文艺复兴运动不是在希腊发生的，现代希腊的民主观念和制度实际上是从西方引进的，与其老祖宗的直接民主相去甚远。
正因为民主不是本土的，或出口后返销的，希腊独立后的政治现代化之路一波三折，至上世纪60-70年代还出现过军人政府，至今社会矛盾还要靠罢工这样社会成本很高的街头政治来解决。
从古至今，希腊人都信奉“人是万物的尺度”，神灵和来世的观念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没有重大的影响。如同古希腊众神都有凡人一样的七情六欲，现代希腊人也很懂得享受生活。这里的区别在于：“人”在古希腊是“我们”，古希腊人眼中只有集体（城邦）而没有个人；现代希腊的“人”主要指个体，加入组织或政府主要是为了个人生活得更好。
这些古今差异都是理解希腊今天困局的内在线索。
国民性格决定国家命运
德国媒体上曾出现一封致希腊总理的公开信，建议希腊人早起床多干活。
在希腊的外国人都知道，不要在午休时间打扰东道主，所谓午休时间在冬季是下午2点到5点，夏季是1点到5点。很多商店下午4-5点就关门了，周末不营业。
希腊人珍惜个人和家庭拥有的闲暇，他们热情浪漫、悠闲随意。希腊人的这种生活观念与强调个人理性逐利的资本主义新教伦理相距甚远。正因如此，希腊社会左翼势力有相当影响，希共作为正统的马克思主义政党，2009年在议会中还能保持7%的议席，希腊工会在全球工会活动退潮的环境下，仍能组织全国绝大部分工薪者罢工，这在西方乃至世界各国中都是罕见的。
地理环境对人的体质、气质、性格和思想有深刻的影响；或者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欧的西班牙、葡萄牙和意大利的民情与希腊类似，除意大利外，其余三国的主权信用最近都被降级。人们将这四个国家英文名称的首个字母凑成pigs，嘲讽之情不言而喻。
希腊经济部长也承认，“我们不断失去国际市场的份额，因为我们在技术创新，知识和生产方面落后”。最近，德国媒体上曾出现一封致希腊总理的公开信，建议希腊人早起床多干活。
理论上希腊政府已破产 要不要改革在经济上难以为继的、以养老金为核心的福利制度，只是简单的算术问题。
本来以希腊的经济实力是没有资格加入欧元区的，但经过高盛等美国投行的包装，希腊居然进入了这个富人俱乐部。
希腊作为老欧盟15国中最落后的国家，每年都享受欧盟上亿欧元的补贴。但富人得有富人的样子，希腊在福利和劳工保护政策上必须向欧盟标准看齐，这个标准让希腊染上富贵病。可是在劳动生产率等一系列经济指标上，希腊人又达不到欧盟的平均标准，只好靠发国债、借外债过日子。时间一长，主权信用危机就出来了。
如同一辆最高时速80公里的汽车进入了高速路，司机的尴尬是必然的。欧盟近年来屡次要求希腊退还因统计错误（或瞒报）领取的不当补贴。
希腊人享有世界上最慷慨的养老金体系，退休金是退休前收入的96%，公务员的未婚或离婚女儿，可以在父母死后继续领取他们的退休金。因此希腊的老龄化负担约占GDP的15.9%。如果希腊现有养老金制度维持不变，它的资金缺口将在十年内累积至4000亿欧元，这几乎是希腊国民生产总值的两倍。
要不要改革在经济上难以为继的、以养老金为核心的福利制度，已经不是什么“主义”之争，而是一个简单的算术问题。
为什么希腊人不顾“大局”，在危急关头还与政府对着干呢？
因为政府有问题，缺乏公信力！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2009-2010年全球竞争力报告》，对全球133个国家竞争力进行了排名，其中希腊排名第71位。报告认为，政府官僚低效、腐败是希腊最严重的问题。
由于社会腐败，人们贿赂官员、逃税成风。由于税收很少，为了偿还举办2004年奥运会30亿欧元的债务，政府竟要求公民提前交纳次年的所得税。截至今年2月份，希腊的债务高达2940亿欧元，按希腊人口1100万左右计算，人均负债2.67万欧元左右，而希腊的GDP只有2400亿欧元。
理论上讲，入不抵债，希腊政府已经破产了。
仅仅高福利并不必然导致经济或社会危机。同样高福利的瑞典还有高税收和高劳动效率保驾，即使如此，近年来瑞典在福利和劳工保障方面也有所收缩，只是由于社民党和工会能理智对待，劳资关系基本稳定。但雅典不是瑞典，由于资本主义还不够发达，劳动者中农业户、城镇个体户和中小企业工薪者居多，加之公务员队伍庞大，希腊的社会矛盾更多地表现为公民与政府的矛盾。劳资矛盾激化后，还可以由政府出面调解，公民与政府的矛盾一旦激化直接导致社会动荡、政权更迭。
欧盟任重而道远
消除腐败、提高经济竞争力、增加税收、逐步削减财政赤字，是“治本”之路。
总之，一方面，希腊是西方阵营里的发展中国家，直到21世纪，农业人口仍占全国劳动力的20%，制造业在GDP中的比例还在增长，没有支撑高福利的高效率和高税收。另一方面，希腊人又以自由民主的传人自居，希腊国旗上的九道蓝白格代表着一句格言：“不自由毋宁死”，极力阻止政府实现福利改革和削减财政赤字的任何努力。
主权信用危机后，希腊政府国内外借债困难、融资成本增高，能够继续支撑高福利的，目前只有街头民主了。但民主毕竟不能还债，不能当工资和福利，即使它能促进政治开明，政治改革也是远水不解近渴。如果希腊人不愿意退出或被开除出欧盟的话，接受欧盟的意见，学着过紧日子，恐怕是不得已的选择。
从长期看，消除政治腐败、提高经济竞争力、扩大就业、增加税收、逐步削减财政赤字，也是重新使希腊经济回归正常，并且可持续发展的“治本”之路。不过，这显然是一个包括改造国民性在内的高难度的“马拉松”工程。
欧盟好像是我们过去农村的互助组，欧元区就像个合作社，它代表着一种人类走向大同的理想和探索，但却充满了个体与集体、个体差异间的各种矛盾，它能走向世界大同吗？
欧盟的援助固然能延迟和缓解希腊或其他成员国的债务危机，但各国因文化传统、生活观念、行为方式导致的社会和经济差异很难协调。在这个意义上，欧盟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希腊危机的影响和启示
（1）欧盟一体化进程会延缓、停滞甚至倒退。
（2）一个国家的制度建设应依据自己的国情和民情特点，过快或过慢的制度变革都会引起社会动荡，福利性制度的任何收缩尤其如此。
（3）民主在民主制度的发源地的作用值得深思，福利和工会曾是稳定西方社会的两项制度性建设，但发展过度也会适得其反。
（4）政府只有在平时有公信力，危急时刻才有号召力。
刘军（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所研究员）
(责任编辑：高瑞)
来源：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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