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的人们
“不过,对于盗墓江湖而言,这就是‘道’,盗亦有道。”张大军说,“支锅”的活儿得有章法。没有“锅”,你就是有粮也吃不到嘴里,所以“支锅人”得有钱。
张大军告诉记者,根据分工不同,“圈内人”有着不同的称谓:“掌眼”、“支锅”、“腿子”和“下苦”。盗掘、运输、窝藏、销赃等一条龙作业,都是由这些角色完成的。
根据张大军的阐述,盗墓团伙的全班人马叫“一锅儿”。“锅”里的核心人物是“掌眼”,“掌眼”不仅有寻找古墓的本领,也有鉴别文物的能力。他们既可以是提供古墓线索的合作者,也可以是打算购买墓内文物的初级收购商。
“支锅”是盗墓行动负责人,类似于包工头,负责筹措盗墓所需的资金、设备等。“支锅”的投入是有风险的,一单活儿干完,无论这一“坑”出货(文物)还是没出货,价值高与低,“支锅”都得向合作者支付事先谈好的价钱。事成之后分红,“支锅”能分到两份,其他人只能分到一份。
“腿子”指盗墓活动中的技术工人。他们在盗墓过程中扮演着“项目经理”的角色,负责探寻墓地的具体位置,以及确定里面是否还有文物等。“支锅”不在现场,“腿子”就有绝对的权威。
在盗墓产业链中,最底层的是“下苦”。“下苦”多是农民工,从事挖掘工作。通常情况下,即使“支锅”盗取一座古墓的利润达到上千万元,一个“下苦”也只能得到几百元到几千元报酬。
“不过,对于盗墓江湖而言,这就是‘道’,盗亦有道。”张大军说,“支锅”的活儿得有章法。没有“锅”,你就是有粮也吃不到嘴里,所以“支锅人”首先得有钱。找线索是“支锅人”的首要任务,有了确切目标后要请“掌眼”验收,然后选好“腿子”和“下苦”。选中的人既要安全可靠,又要干活稳妥,还得懂得道儿上的规矩。所以,只能去道儿上找。价钱也至关重要,大墓有大墓的价钱,小墓有小墓的行市,清代墓与汉代墓肯定不同。
还有“生坑”(没被盗过的墓)、“熟坑”(曾经被盗过的墓),吃水(出水)、不吃水等差异。采买器材和炸药也是支锅职责,炸药是国家明令禁止的违禁品,所以还得去道儿上求。
仅凭这一点,就足以使这些盗墓贼们离不开这个“道儿”。
“望”、“闻”、“问”、“切”
寻找古墓则是一个技术含量相对较高的活,但张大军的盗墓诀窍却有些类似于中医诊疗手法,即“望”、“闻”、“问”、“切”。
现在,盗墓的时间周期变得越来越短。
在干了15年刑警工作并六破盗墓案的施振宝看来,如今更专业的盗墓装备已经让盗墓者很难再被时间和环境所牵制。
据施振宝介绍,盗墓贼分工很明确,踩点、放风、掏洞、安炮眼、摸宝贝。以往,盗一个墓耗时三到五天,炸和挖至少需要两天,而且不能性急。如果炸出的竖井里还充满硝烟就下去,很可能一个都不能活着上来。所以,爆炸以后必须做好伪装,第二天再去。“有的时候盗墓贼为了确定古墓的位置和墓葬内有无文物,往往要在一个地方住上十天半月,甚至更长。”
比如,张大军挖的邾国贵族墓葬区地面深度一般不超过5米,浅的地方也就两三米,快的话,一个墓两小时完全搞定。
而根据张大军的描述,即使是一个埋在地下10米深处的墓葬,用直径60厘米、高40厘米的“大铲”,一个小时就能挖出一个直径60厘米、深10米的盗洞。汉墓一般距地表12米左右,西周墓则更深,但一夜之间盗掘完成也不是没有可能。
从这几年警方缴获的盗墓工具看,现代盗墓贼已经配备了更为专业的探测仪器和爆破工具,为保证洞内作业,还配有通风、通氧设备;整个过程主犯在外地用手机遥控指挥;得手后,交由专司运输的人员迅速转移。
寻找古墓则是一个技术含量相对较高的活,但张大军的诀窍却有些类似于中医诊疗手法,即“望”、“闻”、“问”、“切”。
“望”即看风水,看草木。经验丰富的盗墓者大多擅长风水之术,每到一处必先察看地势。由于古人迷信风水,因而多数古墓都建在“风水宝地”上,如依山面水之处,尤其是古河道的拐弯处,必然是墓葬聚集之地。此外,墓葬周围的草木甚至泥土,都是盗墓者做出判断的重要依据。比如,有古墓的地方,由于泥土曾被翻掘和踩踏,庄稼的长势会比旁边的差一些。
“闻”即闻气味,依照气味的不同来分辨某处是否有墓葬。如秦汉时期的墓葬中,常被灌注水银和朱砂用于防腐;而唐宋之后的墓葬墙壁上通常涂抹有青膏泥。这些特殊物质散发的气味,一般人难以察觉,而盗墓者总能敏锐地辨别。“闻”的另一层含义为听声音。一般的大型古墓,一旦受到较大震动如空中打雷时,就能向地表传出不同于别处的声响。
“清朝时期的大盗墓贼焦四,就善于通过声音来找墓。他曾在打雷时寻找墓地,根据回声能准确判断出墓葬位置。”张大军对焦四很崇拜。
“问”就是踩点。盗墓者一般都能说会道,尤其善于与老人谈古论今。每到一处,他们便会以算命先生或风水先生的身份,拜访当地的老人,通过交谈,从当地传说中获取有关古墓的信息。有时他们也会通过当地史志搜罗信息。
“切”,是最为重要的环节,一是指发现古墓后,根据地表的地势等情况,准确地找好打洞方位,以最短的距离进入墓穴;二是打开墓中棺椁后,没有遗漏地摸取死者身上的宝物;三是触摸到文物后,即能判断其为哪个朝代的文物、价值有多大等。
有时,先进的“探宝仪”也会派上用场。
“只要是金银铜铁锌等金属在地下,探宝仪就会根据不同的金属发出不同的报警声。”张大军称,找到古墓后,一般会用“洛阳铲”在墓葬周围密集式“扎针”,以确定古墓的长度和宽度,并根据扎针取上来的土判断该墓是哪个朝代的,是平民墓还是贵族墓,是“生坑”还是“老盗”(已经被盗过的墓)。
“如果是‘老盗’的话,就没有干的必要了。”张大军说。像去年底轰动一时的曹操墓,几乎空空如也,对盗墓团伙来说,那就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废坑”。
“明朝时期的墓大多在山岭的阳面,并且与土层、山崖接触的地方,‘大活’很多,汉墓及以前的墓弄出来的东西也很漂亮”。张大军说,这些都是盗墓者最想下手的。
产业链
“我想,‘鉴宝’类节目给了观众一个误导,那就是——这个东西太值钱了,如果我没有怎么办?盗墓!”
施振宝说,文物到手后,盗墓者会尽快找到安全稳妥又出手大方的买家。将文物走私出境,是他们最常用的做法。
这条产业链究竟快捷到什么程度呢?
邹城市文物旅游局执法大队大队长孙志强说,盗出的好东西一小时就能出手;三天时间可以通过二次倒手出境;如果是一条龙不倒手的话,两天到达境外。文物出境的路是畅通的,一条通过广州、深圳海关;另一条是先将出土文物会集到河南、陕西、甘肃几个内陆文物集散地,之后取道香港、台湾再次集散,运往世界各地。出关的办法很多,有个人夹带、快件邮运、集装箱夹藏,大批量多品种走私时,还贴上“出口艺术品”、“展览品”标签掩人耳目。
邹城市文物旅游局局长邵泽水说,原先文物从古墓中盗出后,要等待“识货者”——这是一个漫长并偶然的过程。而现在,文物一出土,便肯定意味着它有了买主,交易迅速完成。
“与过去相比,盗墓已完全产业化。”邵泽水忧心忡忡地说。
据一些报道称,当前,全球文物收藏量达万件以上的文物商,有3000人左右。这些不同国籍的大老板,控制着一个复杂而严密的文物交易网络。从各个国家盗掘出的地下文物,经过四五次倒手,最终到达他们手上。此时,这些出自古墓的文物,已不再带有任何“危险信号”,可以堂而皇之地被炒作、拍卖,并最终被顶级藏家收藏。
而地下文物在进入合法化商业渠道之前,都有过一段长达半年或一年以上的旅行生活。这种旅行不仅只是出入海关、二次集散,还包括在形形色色的大小老板们之间的周游。张大军说,这用行话来说就是“倒手”。
孙志强表示,“倒手”是文物商贩们大变魔术、规避法律风险的法宝。在盗墓产业链上,风险最大的是基层盗墓群体,其次是最接近盗墓者的初级市场老板,因为他们离犯罪现场和犯罪证据最为接近。无论是在盗掘还是运输途中案件被侦破,公安人员顺藤摸瓜时,证据链条上最先锁住的就是这部分人。因此,只有通过频繁的倒手,才能抹去地下文物身上所携带的犯罪印记。
“一个盗墓贼,花费三天工夫,把这里最常见的一个汉俑从50米深的地下搬运到地表面来,他十年的生计就有着落了。”杜廷永说。
不过,令一些大老板伤神的是,近年来突飞猛进的盗掘速度带来的文物价格贬值。由于出土的“东西”太多太快,一些文物贬值相当惊人。“一件汉阳陵的裸体陶俑,国内原来可以卖到15万元,如今两三百元就搞定了,境外价格也由原来的几十万美元跌落到六七百美元。”张大军说。
时下,我国出现了一股全民淘宝、全民收藏的热潮,一些主流媒体大张旗鼓地推出“鉴宝”、“收藏”节目。也有专家认为,媒体在引导民众的文物收藏观念和认识方面,起了误导作用。明清文物传世的很多,人们在地摊上、古玩店里是可以找到民间流传下来的真品。然而,明清之前的文物是很难流传下来的。
“我们在‘鉴宝’类节目里,包括市面上,怎么见到了那么多明清之前的文物?这些文物从哪来的?如果不是盗墓而来的,又如何解释?”孙志强说。
“我想,‘鉴宝’类节目给了观众一个误导,那就是——这个东西太值钱了,如果我没有怎么办?盗墓!唉……”话至此,孙志强长叹一口气,道出了一个文物工作者的无奈。
(张大军为化名)
只要找到了墓葬 盗墓贼早晚会下手
本报记者 董钊 赵慧
在我省,由于历史文化源远流长,墓葬和遗址众多,一些田野文物成为众多盗墓者觊觎的对象。其中,枣庄、临沂、济宁、菏泽等多个市,先后发生多起盗墓事件,田野文物保护形势不容乐观。
以枣庄为例,枣庄作为齐鲁文化的重要发祥地,流传下来非常丰厚的历史遗迹和丰富的运河文化,地上地下文物蕴藏极为丰富,像“北辛遗址”、“岗上遗址”,以及历史名城“薛国故城”、“滕国故城”等,涵盖多个时代。
枣庄现有薛国故城等6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东江遗址等41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甘泉寺等84处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和500余处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田野文物被盗事件时有发生。
在临沂市沂南县境内,沂河、汶河、蒙河岸边分布着大量的古代文化遗存。历史文物多为中国历史上的早期时代。考古证明,夏商周至三国两晋,沂南县历经兴废。
沂南县现有文物点223处,包括古遗址、古墓葬、古桥、故城、石刻等,仅2005年以来就发生有影响的田野文物被盗和破坏案件十余起: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阳都故城”遗址内古墓被盗掘多次。
2009年上半年,沂南县文化局与公安局积极配合,严厉打击盗掘、盗窃文物的不法分子。先后三批抓获犯罪分子20余人。
从该县文物部门走访了解情况看,苍山某乡镇村民竟以盗墓为业,昼伏夜出,已经发展到团队化、机动化;而沂南县部分村庄也有成群的偷盗团伙。他们内外勾结,以偷盗古墓为目标。而文物管理单位的防范措施却捉襟见肘。
菏泽境内现有龙山文化堌堆等共500余处,被列为各级文物保护单位的达到200多处,数量之多、布点之密,在全国独一无二。然而盗墓事件在菏泽接连发生,这些盗墓者往往是由外地的一些不法文物商贩与本地人相串通、勾结作案。
2008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在巨野县大义镇的一处田野里,几个黑影忙个不停。第二天,一座高4米、宽1米的巨大墓碑呈现在众人眼前。考古人员在大坑内看到,这块巨大的石碑竟然是金代皇室家族“完颜氏”的墓碑。
2004年6月,菏泽开发区一汉代墓葬被严重盗挖。公安部门从犯罪嫌疑人家中收回文物28件,包括龙山文化时期的贝币,夏商时期的漏形器以及汉代的陶罐等。
2006年9月,成武县文亭湖遗址进行开发。文亭湖遗址是古郜国的都城。其中大批青铜、贝币、陶器等器物,在挖掘现场一度遭到哄抢。而来自菏泽周边各地的文物贩子闻风而动,最多时一度达到四五百人,附近村庄及县城的很多旅社宾馆人满为患。
……
“我们在田野文物的管理和保护上任务很重。”据省内知名考古专家介绍,长期以来,地方财政很难拿出专项资金用于田野保护,使不少考古价值高的田野文物暴露于野外,长期无人问津或疏于管理;再者,很多地方的文物保护单位人手有限,根本抽不出人来专门看管,致使田野文物的安全性受到严重威胁。
截至2009年底,全省调查登记不可移动文物3万余处,其中新发现15417处。而对于田野文物的保护,是令整个考古界非常头疼的问题。邹城市文物旅游局局长邵泽水说,通过全国第三次文物普查,仅邹城的田野文物就有600多处,而相关文保部门工作人员只有6人。
而且根据法律,即使墓葬被盗贼挖掘,只要是没有挖开墓门,没有破坏墓室,文物部门是不能对该墓进行发掘,所能做的就是回填,但是这给保护工作带来很大难度。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只要盗墓贼找到了墓葬的位置所在,他早晚会下手的。”邵泽水说。
济南市考古研究所所长李铭:他们毁的不是文物
是历史
齐鲁晚报:“摸金校尉”(盗墓贼)自古就有,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李铭:由于我国历史久远,一些散落在民间的石碑、墓葬、遗址类文物古迹,艺术价值和历史考古价值非常高,但却常年缺乏有效看管,管理难度较大,很容易成为盗墓分子觊觎的目标。
齐鲁晚报:现在的盗墓分子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李铭:他们善于盗大墓,团伙作案,技术级别比较高,动手之前已经掌握了大量全面的历史文物资料,对当地的地理情况比较了解。比如,盗墓分子住在李村,他们去王村挖墓,一般由团伙成员倒班去挖。有的墓葬很深,但他们通过掌握的情况,挖出的洞往往能直达主墓群。深墓有时需要挖很多天,他们为了掩人耳目,白天将墓穴培上旧土,盖上树枝、塑料布等,然后将新土撒在较远的荒郊野外。
齐鲁晚报:盗墓的风险来自哪些方面?
李铭:盗墓贼一旦被发现,就将面临法律制裁。并且,如果盗墓时判断错误,很可能葬身墓穴。比如,济南曾发现明末清初一处墓葬,墓门已经砸坏,前室东壁处有一具蜷缩的尸骨,尸体上方有被火熏过的痕迹。这说明,此人曾举着火把进入墓葬,但对墓葬结构分析错误,在火把燃烧过程中缺氧窒息死亡。
齐鲁晚报:为什么还有人如此疯狂地盗墓?
李铭:非法利益是罪魁祸首。在墓葬发掘过程中,经常发现盗墓贼的尸体。除了窒息死亡之外,还有可能是被同伙害死。早年间,盗墓贼多有“父子档”,一般都是儿子下坑,父亲在上面,而不是父亲下坑,儿子在上面,这是为了防止儿子心生歹念,而父亲杀子的可能性相对较小。
齐鲁晚报:盗墓行为对考古工作带来哪些影响?
李铭:在盗墓分子破坏下,一些重要历史信息很难再完整取证。说白了,这些人毁的不是文物,而是历史。
采访记者 董钊 摄影 王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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