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管红窑沟煤矿的崔锅扣老人凝望山下的运煤通道 媒体近日报道,山西大同红窑沟煤矿5年前发生矿难,死亡人数不明。矿主李克伟没有组织抢险,而是立即封住了井口,数月后才打开井口转移尸体。9个月后,矿难瞒报被媒体曝光,之后当地政府两番调查都无果而终。
直到2009年中纪委介入调查,这起矿难才浮出水面,包括大同原副市长王雁峰、大同市公安局原局长申公元、经侦支队长高建勋、南郊区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冯志勇、煤监局长张和平在内的多位官员相继落马。
那么一起矿难何以能够隐瞒如此之久?背后究竟有怎样的利益勾结?遇难矿工的家属为何选择了沉默?中央台记者陈俊杰、邓科通过多方调查找到了远在四川江油的一名遇难矿工的妻子。
李克伟,号称“大同第一温州煤商”,他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在大同拿下了十几座煤矿。2004年12月17日,红窑沟煤矿发生矿难,李克伟把井口一封了事,尽管之后有媒体曝光,有人多次举报,李克伟却能在5年时间里平安无事。中纪委介入调查,李克伟于2010年春节后投案自首,投案后,他只有一个要求,“不能在山西关押,怕有人干掉他”。
2010年6月,中国之声记者在大同采访,关于红窑沟官商勾结、权钱交易的种种说法已经成了街头巷议。而当记者向大同及左云县官员问及矿难时,得到的答复却一律是“不知道”。左云县安监局副局长:
记者:对于红窑沟煤矿生产经营咱们这里了解吗?
副局长:我不知道。
记者:谁了解?
副局长:了解的都不在了,调走了。
记者:调走了?
副局长:哦,人不在我们这里。
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记者终于在深山中找到了当年发生矿难的矿井。井口被推土机掩埋,只剩下一个10米来高的黄土堆。守井人是一位60岁的村民崔锅扣:
记者:这就是红窑沟煤矿啊?
崔锅扣:口就在这地下了,这是主井?
记者:这就是主井?现在都封上了?封上了就一直没打开吗?
崔锅扣:封上了,没人敢打开,地下有煤气呢。
井口下的储煤场和运煤通道上散落的煤渣还可以看出这里曾经开采过煤,煤道上,人工种上的200多棵白杨迎风沙沙作响。
红窑沟煤矿所在位置原属大同左云县范家村,由于过度开采,导致地下形成巨大的空洞,范家村上千口村民已被迫搬迁到左云县城居住。如今,这里无人光顾,每天只有看护矿井的崔锅扣老人会来这里巡视一下,防止有人挖开井口下井偷煤。
在问到当年矿难的细节,范家村人都说不知道,因为矿上不要当地人,范家村没有人矿上工作,事发后,矿上还封住了村里通往矿上的路。
村民:煤窑在我们村外,不在村内。
记者:您也没有去救人?
村民:我们村里走的路都切断了,不叫去。
记者:路都断了,不让走。
当年在这个矿上打工的多数是四川人,几经周折,记者终于在四川江油市九岭镇粉石村找到了两名当年的幸存矿工和遇难矿工张远华的妻子袁诗群。
5年前,张远华为了偿还家里欠下的2万多元的外债远赴山西大同煤矿打工,50天之后,妻子袁诗群欣喜地收到了他从煤矿上寄来的2000元钱,谁知第二天就出事了。
袁诗群:头一天给我打来2000元钱,第二天就出事了。
袁诗群找到了原村支书刘国权、以及江油市司法局中心法律事务所的刘辉、江仲才律师一行8人赶到山西。
山西之行让袁诗群终身难忘。当时,袁诗群提出要见丈夫的尸体,矿上派来的人当场拒绝。
同行的村支书刘国权回忆说,矿上的态度很明确,“不谈妥赔偿就不给看尸体”。
刘国权:尸体在一个地方,谈判在一个地方,我记得尸体在内蒙的一个医院里。最后火化在内蒙古火化的。
袁诗群说,那时正值山西的隆冬季节,雪下得很厚,没过了脚踝,她拖着一家老小来到千里之外的这个陌生之地,语言不通,不认识一个人。此前,她去过最远的地方是省城成都。
袁诗群:走过来了连方向走找不到,只听别人摆布,我没出过门,成都都没去过,去找哪个呢?给我们弄到哪里去,就没有办法。
记者:你也没有想过要举报?
袁诗群:我哪敢,这是黑矿,这些公安局,干部都是矿上收买了的,你找谁都不行。
丈夫死了,找谁讨也讨不回来了。袁诗群说,她恨黑心的矿主,也怕黑心的煤矿。她说,没有想过找政府部门,更没想过打官司。现实点看,只希望多一点赔偿金了。她从报纸上知道,像张远华这种情况,政策规定可以获赔20万。但矿主的谈判代表说,这个法律在山西还没有实行。
袁诗群:我说我看报纸,在矿上死了的都赔20万,至少是20万,他说山西没有实行。我说那难道国家的东西只在我们江油实行啊?对方说:给你们的赔偿是矿工家属中最高的了。你们要闹也可以,去打官司,打官司至少一个月,你们这一行人就在山西等着吧。
袁诗群早有耳闻,邻村的矿工死了,4万元就了事了,矿上的态度就是要不要随便,不要拉倒。于是,袁诗群接受了这起矿难的“最高赔偿”,8万加来回路费,共9万的赔偿金。
袁诗群:过去了八个人,那边出了一万路费,赔了八万,加了一万路费,一共九万。
袁诗群回忆的场景,刘辉和江仲才律师也回述得很清楚:矿方来了5个人,没有出示任何证件,一上来只同意赔偿3万元。三轮谈判过后,赔偿数额最终确定为9万。
律师:包括差旅费,老人小孩的补偿款,都在内赔偿了9万。按照当时标准,他的赔偿已经算是很高了。他那个地方死个人,最高赔偿5万元。说实话,9万谈下来是非常艰难,艰难到极点。
袁诗群说,谈完赔偿事宜,矿上安排袁诗群去认尸体,她刚一哭,就被矿人往外推,说不准哭,这事儿让领导知道了,不得了。
袁诗群:当时就想哭,他们就把我往外面推,他说要是他们领导知道了,就不得了。
火化和发赔偿金定在一天,矿方表示,要等把张远华的尸体火化了,才能给钱。随后的一天,袁诗群一行人在矿方的安排下坐了4个小时的车,在内蒙古境内的一个火葬场把尸体火化了。那情景就是,家属一边在“同意火化”单上签字,矿上一边给他们数钱。5年后,刘辉和江仲才律师形容那一幕就像卖尸体。
律师:在合同上,一边火化尸体一边数钱。那边数钱,这边烧人。
直到几个月后,地方媒体报道了这件事,袁诗群才知道,夺走丈夫生命的那场矿难被矿方瞒报了。
5年了,在宁静安详、不起眼的西南山村里,袁诗群过着平淡的生活。农闲时分,她就在邻居家的院坝上,闲话家常、打打麻将。除了中纪委、山西纪委等组成的调查组和媒体偶尔来过两三次之外,袁诗群很少向人提及当年的事情。
丈夫的命换来的9万元赔偿金,没能让袁诗群过得好点,袁诗群说,“只是了了身上的债。”
袁诗群没有什么区别,就是之后我没有债了,把债了了,生活上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袁诗群住的房子还是丈夫张远华在1991年盖起来了。张远华的坟墓就在房后,墓碑边缘雕龙刻凤,十分精致。
与精致墓碑相反的是,因为没有钱装修,袁诗群房子依旧是没有粉刷的清水房;客厅里没有电视、沙发,卧室里没有衣柜,最贵的一件家具是给儿子张清结婚预备的一张双人床,花了800元。
袁诗群:没有钱,修房子都是贷款。我说,儿子你挣钱回来粉刷房子 ,以后好结婚。我反正是挣不到钱。
5年来,和张远华一起打工的李耀华一直在帮衬着袁诗群。矿难发生后,死里逃生的李耀华就回到了粉石村,有几次他曾经想到外面继续挖煤,但都被自己的老母亲制止,车票都买了,又被从火车站拉了回来。后来,他在江油市蹬了半年的三轮车,每年赚10几元钱。
李耀华的家庭负担也很重,上有老下有小,对于袁诗群,他能给予的帮助并不多。但在村里人看来,两人俨然已经是夫妻,只是没有领取结婚证。记者问到李耀华为什么不结婚,李耀华看一眼袁诗群,袁诗群低下了头,俩人异口同声地说,没钱。
袁诗群已经听说矿主李克伟被抓了,不少官员跟着落马。袁诗群说他们罪有应得。
袁诗群:我就是希望,这些黑矿早就该抓了,别人都说,人家很多资金,一般人都弄不动,所以说都抓不了。
袁诗群正计划着通过法律途径,向责任人追讨更多的赔偿金,讨回自己多年来被侵害的权利,但她不知道这条路能不能走得通?(中国广播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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